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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几声犬吠将冉靖菡拉回现实，视线所及，她看到狗狗正从城墙上俯冲而下跑向内环，然后绕一个大圈又颠颠回到城墙上。顺它绕过的弧线望去，一条灰色大狼狗正昂首竖耳虎视眈眈。其实，一看就知道，它是在躲避挑战。默默是一条性格温驯的苏格兰牧羊犬，充满灵性，机警聪明，披一身金黄色长毛，颈口和尾巴分别有一道七八公分的“白圈”，它的“瓜子脸”以及淡淡眉毛下那双丹凤眼，无不给人乖巧可爱之感觉，尤其是奔跑姿态，四蹄腾空，长毛飘逸，起伏如波，英姿飒爽。冉靖菡之所以每天选择这段城墙为起始，目的就是为了默默。这里晨练者相对集中，遛狗者也较多，它就有更多机会与同伴交流嬉戏。默默对所有狗狗都非常友善，于弱小者，它总是亲昵有加，用鼻子闻闻，用尾巴扫扫，用身子蹭蹭，与它大小相似者，能够互相亲热一番，兴致来时便与伙伴们在城墙坡上狂奔一程，至于那些野性十足的藏獒之类，它总是投以警惕的目光，一旦相遇，感觉对方并不友好，便颠着碎步绕开，遇到个别极具挑战的对象，果断跑离。刚才显然是遇到了后者。看着已经脱离威胁的爱犬，冉靖菡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它，难道就是我的化身么？”当初这么一条优良小狗，是谁家主人如此狠心将其抛弃，使之成为流浪狗？而自己花季当年，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正式工作的妙龄少女，显然并不像小狗这般沦落流浪，为什么就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做出近乎荒唐的人生选择？四年前，当她在城墙根下一个涵洞里发现它时，它是多么的羸弱，毛发蓬乱，满身灰絮，是她不顾丈夫的竭力反对把它领进家门，并为之取名“默默”，寓意默默地承受，她为它洗澡、梳毛，买鸡肝牛肉增加营养，为它搭建窝巢，带它出去溜达，不出两月，默默这只“丑小鸭”就变成了“白天鹅”。除了上班，她和它几乎形影不离，她洗衣洗菜，它便伏在她身边或深情注视或闭目养神，她在厨房里忙活，它总是膝前绕来绕去，她整理衣柜，它会调皮地钻进柜子里耍赖，等待她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巴掌。白天它的窝巢在走廊，而夜间其软卧则铺设在她床前的沙发上。每天凌晨，无需闹钟定时，即或她睡的再沉，也会有一缕揉揉的绒毛将她戳醒……

 看着贴在身边颠着碎步金毛忽闪忽闪的默默，冉靖菡忍不住躬身抚摸起来，默默转身将头拱进她怀里，“去去去，别撒娇啦”！冉靖菡轻轻推开默默重新起步，目光盯着爱犬，心思却游离开来——默默遇到一位疼它爱它知它的善良主人，而它的主人呢？她开始忆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一个四十多岁并非囊囊膪的女人，为什么总是被命运作弄？她与所有七0后并无多少异样，生于斯长于斯，在这座古城里，她童年少年家境虽贫，但毕竟比纯粹的农村家庭优越，商品粮户口，入学无忧。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上有俩哥哥，按理说应该得到父母的无比疼爱，然而，在农机厂当车间主任的父亲，一心扑在厂里，不问家事，而主持家政的母亲却并不宠爱她，甚至根本就不喜欢她，尽管她眉目清秀，机灵聪明，不争不要，并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尽管两个哥哥可以什么家务也不干，可以随心所欲玩耍，而她却不能，她必须帮助母亲做许多家务，扫地、洗衣、刷锅洗碗……母亲心目中只看重能为冉家传宗接代的俩儿子，对于小女儿总是百般苛刻，同样的小错误哥俩犯后无恙，若发生在女儿身上，就会不依不饶。有一次，她不小心划破自己用哥哥旧衣服改制的裤子，被母亲发现，毋庸解释，一个“丁丁斫”就敲上了头。还有一次，周日与同学结伴爬山，暴雨来袭，回家成了落汤鸡，母亲不仅不心疼，还怒颜责骂：“不是喜欢出去哄么，还换衣服干嘛？继续哄去！”在校所获奖状奖品，回家后她就偷偷塞进抽屉，从不给家人展示，因为，母亲对女儿学习一贯漠然置之。冉靖菡至今也搞不明白，老妈为什么对她如此刻薄，如此不近人情，难道自己非她亲生？难道就因是女儿身？如果说母亲思想封建重男轻女，那么她已经有俩儿子了啊！她非常羡慕发小同学陈静，其家庭组合与冉家类似，陈静也是最小的女儿，只是上面一哥一姐。然而，在家中受到的呵护与教导她冉靖菡无法比拟。对于冉靖菡来说，从小接受到的那份沉浸于万物之中、充盈于天地之间的母爱，与其说来自亲生母亲，毋宁说来自陈家阿姨。这位文阿姨出身名门，虽只是一名普通店员，但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无不透露出大家闺秀的高雅文静。因靖菡与陈静是好朋友，更因为在家中难得那份慈母爱，冉靖菡经常到好同学家玩耍，很多时候就挤在陈静那张温馨的小床上共入梦乡。在陈家，她甚至得到比陈静更加优厚的关爱和呵护，比如文阿姨为她俩盛饭，总是先盛给冉靖菡，美食好菜，冉靖菡的碗里总是最多，更令冉靖菡感动的是，有一次她与陈静玩耍，不小心划破手指，文阿姨发现后，心疼地把她那手指放进嘴里吸吮，然后给她消毒包扎。有一天吃晚饭，文阿姨发现女儿用筷子在菜盘里乱挑，立即温和地予以纠正：“小静，这种行为不好呢！”接着又教导了许多“不许”：不许吧嗒嘴儿，不许叉着腿儿，不许掳袖管儿，不许挽裤腿儿，不许搅菜碟儿，不许筷插碗儿，不许嘬牙花儿，不许抖落腿儿，不许当众喳呼，不许吃饭咬着筷子，吃菜不许满盘子乱挑，只能挟眼前的菜肴，作客时，主人动筷子客人才能动，不许拿筷、勺敲碗，不许反着手给人倒水或倒酒，吃饭不能西里呼噜出声，站不倚门、话不高声...... “你们女孩子一定要养成良好习惯，今后无论做人做事，都须讲文明，重礼节，注意举止修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这些细节也即家风，冉靖菡每每耳闻目濡，备受熏陶，牢记在心！

1988年，父亲即将退休，按照政策，可由一名子女顶替进厂，作为当时经济效益特好的国营企业，能入农机厂门槛，为许多人所望尘莫及。一天夜里，冉靖菡朦胧中隐约听见隔壁传来父母的对话：

......

 “给儿子，一定要给儿子！”母亲的语调很高。

少顷，传来父亲的男低音：“还是应该给丫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儿子都大了，男孩当自立……”

“不行，我坚决反对，丫头是别人家的，不能给她！再说了，老大姑且放弃，老二书没念成，如有个正式工作，今后找对象成家都要容易得多，我家状况你难道不晓得？将来拿什么东西给他娶媳妇，就指望你那点退休金？”没容话说完，母亲就斩钉截铁的打断了父亲的话。

一阵沉默过后，父亲说了句：“睡吧，以后再说……”

此时，冉靖菡已全无睡意，刚满14岁读初三的她早已懂事，关于谁顶替进厂，父母意见不一已很长时间，她能感觉到一向不苟言笑不管家事的父亲一直倾向于女儿，冉靖菡从内心深处感激如山般的父爱，可是她并不想进厂当工人，她想继续读书，凭自己的实力进一中，然后上大学，走更远更远的路，她甚至默默祈祷一向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千万不要改变主意，这样她就可以继续读书实现自己的梦想了……然而命运之神偏偏就这样安排，顶替名额最终真的落在她头上。这一年经过一系列运作，这一年冉靖菡由14岁一举“长”到18岁，成为一名为民农机厂的正式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