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本质是痛苦 ——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之六
(2009-12-07 09: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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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生命痛苦虚无杂谈 |
分类: 哲学、西方哲学 |
生命的本质是痛苦 ——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之六
生命的本质是痛苦
为死亡而悲伤是愚蠢的,因为死亡不过是新陈代谢的一种方式罢了,旧的去了,新的才能来,因而生生死死是最为自然的事了。实际上,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死亡:我们每天都在从自己的身体里排泄出物质,这即等于每天都在进行着部分死亡,而死亡也不过是从人类这个种族的机体上排泄出废物罢了,既然我们并不为每天排泄出的物质而悲伤,那么又有什么样的理由为死亡而悲伤呢?“从这一观点出发,一个人要求延长自己的个体也是不对头的……把尸体用香料油胶浸透也同样是傻瓜,这正象是把自己的排泄物密封珍藏起来一样。”[5]自杀也是一种愚蠢的傻瓜行为,是徒劳的,因为生命意志总是保有生命的,不可能把生命意志杀死。我们作为自在之物是永生的,而作为现象是必然要消逝的。
生命最基本的形式是现在,意志显现为现象的形式就是现在,只有现在是存在的,才是真正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曾是在过去中生活的,也决不会有一个人将是在未来中生活的;唯有现在是一切生命、生活的形式”。[6]过去和将来,都只是在概念中存在,在现实上是不存在的;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也必定是因为当时曾经是现在,只有变为“现在”它才能够成为过去;未来,只有成为现在才能变成存在。过去几十个世纪中的亿万人们,都已经在过去的黑夜里湮没,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现在”;即令是最近的昨天,我们也感到象遥远的过去一样,化为虚无。我,这个渺小的存在物,之所以存在着,也完全是因为我拥有现在。所以,在一切变化中,“唯有现在是常在而屹立不动的。”[7]时间好比是川流,而现在好比是川流中的礁石,川流永流不息,但礁石却屹立不动。从这种意义上说,在现象世界中,只有现在是永恒的,任何时候存在的都是现在,我们所有的现在与亚当所有的那个现在是同一个现在,那时的现在与我们现在的现在并没有区别。
我们之所以怕死,并不是因为死中有痛苦,而是惧怕个体的毁灭。“我们怕死决不是因为死中有痛苦,一方面,痛苦显然是在死前这一边的;一方面,我们正是每每为了躲避痛苦而投奔死亡。反过来也是一样:尽管死是迅速而轻快的,然而只要能多活一会儿,我们有时候宁可承担可怕的痛苦以躲避死亡。”[8]我们实际上是把痛苦与死亡看作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坏事,假如可以选择的话,人们宁愿选择痛苦而不选择死亡,因为死亡使我们的个体成为虚无,而痛苦却表明我们仍然存在。
意志,在它现象的从最低到最高的一切级别上,总是向前挣扎的,它永远欲求,永不满足,没有一个最后的目标和目的,可以说它永远处于挣扎之中,“因为挣扎是它唯一的本质”,“没有一个已达到的目标可以终止这种挣扎,因此挣扎也不能有最后的满足,只有遇到阻碍才能被遏止,而它自身却是走向无穷的。”[9]
生命,作为意志存在的较高级别上的现象,更为充分地表现了这种挣扎,这种无尽的挣扎决定了生命的本质即是痛苦,人生与动物的命运可以充分地“证实一切生命如何在本质上即是痛苦。”[10]意志达到它的目的,就叫做幸福和满足;意志实现不了其目标,则叫做痛苦。可是意志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有一个欲望满足了,马上就会有另外十个愿望要求满足,而且满足总是短暂的,没有持久的幸福,每一次满足都只是一个新的欲求的出发点;欲求是由于对自己的状况不满而产生的,而不满必然导致痛苦。欲求一天满足不了,就要痛苦一天,而欲求总是受到阻碍,因而充满了斗争,由此又产生无尽的痛苦。所以短暂的满足并不能消除痛苦,相反,它“永远只是象丢给乞丐的施舍一样,今天维系了乞丐的生命以便在明天〈又〉延长他的痛苦。”[11]这种挣扎、欲求是无法摆脱的,因为他总是有缺陷的,有缺陷就会产生欲求和痛苦;如果一旦他在短时内获得了满足,占有了某物,则某物就失去了刺激,这时欲求失去了对象,无聊和空虚就会乘虚而入,那种感觉比欲求受到阻碍还要难受。“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象钟摆一样的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两者也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12]我们虽然努力地摆脱痛苦,但摆脱了一种痛苦,马上就会产生新的千百种痛苦。
痛苦的本质是困乏、缺陷和保存生命的忧虑,人们为此而不断地斗争,可是斗争的结果却总是自己的失败,即使在前边的斗争中胜利了,死亡最终却会走到前台来,取走你的一切胜利果实,从这个角度讲,人生不过是一个延期而又延期了的死亡,我们每个人一生下来都不过是一个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虽然每天都在为了逃避死亡而挣扎着,但是最终却难免一死,只是每个人的刑期有长短罢了。
所以,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的痛苦和不幸。当一个痛苦占据着目前的位置的时候,另一个痛苦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如果不是这个痛苦占据着这个位置,那么另一个痛苦就会立刻来占领。一般人所谓幸福,在本质上也都是消极的,因为幸福不过是一个愿望的满足,满足以后也就不会再有幸福的感觉。幸福的实质是对痛苦的逃避,当人们从原有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幸福感,但这幸福感很快就会被新的痛苦排挤掉,重新进入痛苦状态。因而在所谓幸福的两边(前后)都是痛苦,真正的幸福是不可能的。
叔本华得出结论说:人生从总体上看,“那当然总是一个悲剧”[13],尽管在某些个别情况下又穿插着一些喜剧;“人生在整个根性上便已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人生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形态繁多的痛苦,是一个一贯不幸的状况”[14];“至于个人生活,则任何一部生活史也就是一部痛苦史;因为任何人的一生按规律说都是一连串不断的大小不幸事故”,即使人们要尽可能掩盖这一事实,但绝对不能改变其本质。[15]所以,但丁的《炼狱》若不是取材于我们现实的世界,还能到那里去取材呢?因为我们现实的世界已经是一个很象样的地狱了。
实际上,人的痛苦和幸福都是基于幻觉。平时,当我们听到一种巨大不幸的时侯,常常会感到不寒而栗,但是当这一巨大的不幸真的来临的时候,只要我们忍受了第一次创痛,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当我们只经受一些小的痛苦的时候,我们常常感到烦燥和痛苦,但是当我们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以后,以前的小的痛苦就感觉不到是痛苦了。幸福也是如此,当我们盼望已久的巨大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们反而觉得它并不象原先想象得那么快乐,当这种幸福持续下去的时候,我们就象以前一样,感觉不到什么幸福了。痛苦和幸福只是在它发生的一刹那之间,能引起我们异乎寻常的苦恼或激动,这一刹那过后就无所谓痛苦和幸福了,“苦乐双方都很快就消逝了,因为两者都是基于幻觉的。”[16]就是说,苦与乐都不是由眼前的直接享受或创痛所产生的,而是由预期产生的,我们对于某种事物将要产生的作用(痛苦或快乐)事先有了预期,即事先“预支”了未来的苦与乐,在这种预支中由于人的想象而使预期的痛苦或快乐加以放大,从而显得极为强烈,这样当真正的苦与乐到来的时候就不觉得象预期的那样强烈了。
之所以说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在于这痛苦并不是来自生命以外,痛苦并不是由生命之外的别的什么东西造成的,而是来自生命本身,是生命的本性中应有之物,是生命自身造成的。“痛苦是从生命中产生的,而生命又是那意志显出的现象。”[17]生命的本质之所以是痛苦,就在于它只是意志的工具,是意志表达自己欲求的工具,生命的本性就是欲求,而有欲求就有痛苦。既然痛苦来自于生命的本性,那么任何外在的力量也不能改变这一本性,不能帮他解脱痛苦,正如外来的力量不能改变或取消他的意志一样。
既然痛苦起源于生命的内在本质,那么痛苦与快乐就不能因外部情况的变化而变化,例如与人的贫富和地位无关,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在贫苦的人们中间欢乐的面容并不比富裕的人们少,同样,富有的人们也有着同穷人一样多的痛苦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