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百望山

俞胜

雪后的第三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北京的上空，太阳像在和谁玩着躲迷藏的游戏，一会儿藏在某片云的背后，一会儿又露出张脸。可这天，太阳的脸是阴郁的，似乎不开心的样子，没有往日里给人灿烂的那种感觉。

雪后的第三天，有点风，却不大。风吹到人的脸上有点冷，可也没有冷到那种刺骨的感觉。我在居处附近的园子里散步，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附近的百望山上依然白雪皑皑的，记起了“岭上晴云披絮帽”的句子，突然就有了要进山看看冬天百望山的冲动。

也许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吧，下午四点钟的光景，山门前已冷寂无人。进得山来，发现山道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了，但也没有清理走，都堆在路的两旁，雪堆约有两尺来高的样子。若不是山风寒冷，我在山道上行走，真疑心是走进了秋日里江南的棉田，或者疑心是天上的白云飘落到了人间。雪后的第三天，路旁一些树木的枝桠上虽然还留着残雪，但只是那么一点点残血，露出黑色的树枝，已不能给人以玉树琼花的感觉了。

山道寂静得很，只有我一个人在走着路。记得其他的季节里，这山道是无比热闹的。春天万木复苏、夏天百花竞放、秋天红叶绚烂，引得北京城里的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奔过来，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跑，又成群结队地下山去，一路欢声笑语伴着林子里鸟儿清脆的啼鸣，经久不能停息。可现在的山道上，我没有听见人声，我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我孤独的脚步声。不，也有鸟鸣，从林子里传出，显得婉转而悠长。还有“飒飒”的几声轻响，那是山风掠过竹梢，吹落梢头积雪的声音。

山道旁的一丛翠竹，几天前一定个个秀气挺拔得宛如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可现在依然有积雪堆压在竹枝上，积雪为什么这么偏爱它们呢，让它们个个在雪后第三天依然还是群弯腰驼背的老人。一定是因为厚实的竹叶充当了积雪的温床，积雪压在它们身上好几天了，它们当然是个个不能甘心哪！山风掠过竹梢，它们就轻摇起身子，便有梢头的积雪抖落了，有几竿竹就一点点、一点点地直起腰来。这“飒飒”的几声积雪落地的轻响，愈显出这山的寂静来。

热闹的百望山，是我亲眼所见，寂寞的百望山，也是我亲眼所见。同样的空间，只是时间不同，便发生如此的位移。一个人在寂静的山道上行走，突然痴痴地想问，那么这座山的本来面目究竟是属于热闹的还是寂寞的呢？莫非一座山也像具有多重性格的一个人一样？热闹的时候是真的，寂寞的时候也是真的。

别说这山的性格了，就是这山上积雪的性格也是多重的呢！向阳的一面山坡，积雪已经融化一些了，可是背阴的地方，积雪依然残存着，没有一丝要融化的意思，透露着她的一股顽固劲儿。

百望山热闹的时候，我来看过她，那么多的人到山中来，我是一个既非奔逸绝尘，又非丰姿华美的世俗男子，她一定不会在意我的到来，不曾留意过我。可现在，是她寂寞的时候。她寂寞的时候，许许多多热热闹闹的人都不见了，只有我走过来默默的陪伴着她，欣赏着她，她该留神我的到来，把我援为她的知己了吧。

我不喜欢王国维的说法：“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如果按照这一说法，我观百望山，便少一分我与她惺惺相惜的情致了。我喜欢王国维的另一句话：“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