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把酒邀月的失意人生
(2008-09-13 06:4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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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香港文汇报文集 |
本文刊发于9月13日香港文汇报副刊
又近仲秋,城市夜空已很难望见皎洁明月。各色霓虹和花灯冲淡了现实的仲秋之夜,月和星成了含羞的陪衬。就连「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意境也很难体悟,这就是现代人的悲哀。不过,还好我们有李白,有苏东坡,他们对月的诗情词意总还让我们追怀,追忆那随时空而逝的月夜静思和浪漫情怀。今日不说李白,只说东坡,再悟《水调歌头》,遥祭那932年前把酒邀月故事。
词的上下阕均成千古名句,且不说他。开篇这句极易被人忽略:「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这是述及东坡词作的时间和原因──其时为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仲秋,子由为东坡爱弟苏辙,兄弟二人已有7年未能相见。而不得不提的是,此时离王安石入京整整9年。王氏变法立制使朝廷党争多年,其时苏轼和介甫不合,贬谪山东密州知州(一说诸城,一说高密)。41岁的东坡此时算是初尝宦路失意之涩,所以在词中虽借月抒怀,一会儿豪放,把酒临风问青天;一会儿忧郁,踌躇朱阁照无眠。但总体是对宦海艰辛并未有多少感触,还是怀念手足之情的意味较重。最终从出世的狂想回归到美好的入世「千里共婵娟」。
后世对这首词有过千百度的解读,很多人体认这首词也算是东坡豪放词风格中的代表。但我认为,这首《水调歌头》算是苏东坡人生转折的一首自我写照,这首词始,苏东坡真正的诗(失)意人生才开始。这首词写于密州任上,随后任徐州知州。在我看来,北宋以文臣知天下,有宋一朝出过那么多的文人政治家道德家,是为封建王朝的异类,至今被知识分子视作史上难得的黄金时代。就此论,苏东坡的诗意人生也可称作得意人生。自1057年东坡和其弟苏辙中进士第以来,东坡在京官任上不过史官,并不参与枢秘,只是享有文名,被恩师欧阳修所厚爱。这个时候的东坡,是书生意气,参与反对安石变法也是人云亦云。
1071年(熙宁四年)任杭州通判,1074年任密州知州,东坡才晓得民生疾苦,政绩作为才有所体现。但此时,东坡书生积习不改,依然渴望返京能有大的作为。而这,从《水调歌头》中希望的尾巴扫过隐约的失意即可看出端倪。
等到东坡1074年知徐州时,东坡的诗意人生(政治家人生)才算开始,他兴修水利、浚疏黄河、发现石(煤)炭、开发利国铁矿,政声闻于朝野。此时他的诗作也迅速平民化。如「黄河西来初不觉,但讶清泗奔流浑,夜闻沙岸呜瓮盎,晓看雪浪浮鹏鲲。」(《答吕梁仲屯田》)又云:「醉中走上黄毛冈,满冈乱石如群羊。冈头卧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狂。」(《登云龙山》)
客观而言,东坡以中低等京官初期外放杭州通判和密州、徐州知州,并不算是贬谪。因为北宋赵普、寇准、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等高举相位或参知政事(副相)者,也有外放知州的经历。宋代重视文官,从京官贬到地方官也是一项制度性举措。而且,东坡无论是在密州、徐州,皆属离京都较近的地区。因此,《水调歌头》中把酒邀月时的苏东坡,并非后人所描绘的那样政治上极端失意,这种失意多是其文人情怀的自我感受。
不过东坡自徐州徙湖州,44岁上因乌台诗案被捕,贬谪黄州,赴常州,期间皇帝虽有招用并最终任职翰林学士知制诰、吏部尚书,随后恍恍惚惚,升迁与贬谪交织,并最终由惠州贬谪海南儋州,那才是东坡20年的失意和多舛人生。
他的后半生学界多有论及,笔者只是想说,虽然东坡的政治际遇不尽如人意,但笔者依然要说他遇上了好时代。因为北宋太祖立有遗训,子孙后代不能杀文臣,这是其一。其二,苏东坡和其同时代的诸公相比,遭遇并不算太坎坷,譬如拗相公王安石,不惟罢相后郁郁而终而且一直到后世都留有骂名。而东坡在南宋被重新追氍,赠予太师荣衔。两相对比,东坡居士和王安石,两者文名相若,政治才能何止天地悬殊,而东坡赢得生前身后名,安石身后却是毁誉难安。看来,安石比之东坡,人生更为失意。
故而,遥祭东坡把酒邀月诗(失)意人生,今人其实不必太多为古人担忧,附加自以为是的评价。还是着眼于那千年不变的月亮和牵系众生感同身受的节日情怀吧,对月把酒,亲人团聚,共拥美好明月,那才是真切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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