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顾彬教授与德国足球的一点随想——2022世界杯日志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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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也如我所愿,西班牙的恩里克在完成自己的一番惊天动地的骚操作之后,下课了。然而,E组的另一支欧洲豪门球队——表现还不如西班牙的德国队,却一片风平浪静,德国人似乎相当洒脱平淡地接受了连续两届世界杯小组出局的结果。果然,就在今天,德国足球官宣,弗里克留任,带队继续征战2024年欧洲杯。
本届世界杯我没有写关于德国足球的专篇,因为要说的话早已说完。几年来,老文青勒夫主导的技术化革新路线成为了一个笑话,德国足球背离了“意志足球”的伟大传统,踢得越来越不伦不类不知所云。勒夫下课后,原先的助理教练弗里克上位后依然故我,看来也只是个拎包的货色。还能说什么呢?早已习惯了小组出局的德国足球似乎已不知颜面为何物,弗里克说,很遗憾,我们又没能冲出小组赛,但应该看到希望,我们的表现好于上一届……
作为资深德迷,我也是瞎操心乱吐槽,因为德国人不一定这样看,比如沃尔夫冈·顾彬(Wolfgang·Kubin)。

大概在十年以前,我赴澳门开会,郑重邀请顾彬教授来校讲学,并怯生生地提出可否聘任他为兼职讲座教授。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在贵校有没有足球踢?我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也喜欢踢球。他看了我(也许是看了我的腿脚)一眼,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我们买了一瓶金门高粱,装在矿泉水瓶子里带进了大巴车。从澳门到珠海入关,顾彬教授喝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喝水,顾彬教授告诉我,在他的生命世界里,足球第一,酒第二,诗歌第三,而我们一向最看重他的汉学翻译什么的,不值一提,云云……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明朝的徐渭:“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
自那以后,一直到2018年,顾彬教授每年来校设三个月的讲席。三年前,他开始全职担任我校特聘讲座教授。其间我们不知一起踢过多少次足球,我从三十多岁踢过不惑的年轮,他则从耳顺之后踢到随心所欲不逾矩。作为队友、对手和旁观者,关于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教授的球技球风,我有如下理解:
其一,他确实从小练过,而且基本功相当扎实。足球一定是他最早掌握的技能之一,应该远早于喝酒写诗学中文,因此所谓“足球第一”绝非虚言。就停、传、控、带等基本技术而言,半路出家的我自愧不如。我看过他的颠球,动作标准、流畅、规范,有浓郁的科隆体育学院青训系统的日耳曼范儿。
其二,他踢球的风格是典型的老派德国足球的路子。从他那里,我知道他年轻时德国教练的口头禅:kick and rush!!! 翻译成中文极其上不了台面:给我踢,冲起来!!但这其实就是足球场上最难实现的“极简原则”。伟大的德国足球不就靠着简练、实用的技术和强大的冲击力扬名立万,捧起三座沉甸甸的奖杯的吗?
其三,顾彬教授踢球很敬业,很认真。十多年来,我校的足球场上有一道独特的风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不惜体力的满场奔跑,特别是被断球后马上回防贴身逼抢,反而是我们刚过中年就自动选择了很休闲很养生的“走着踢”。近年来,鉴于顾彬教授年事已高,我们往往选择踢五人制或七人制的小场,事前我也会私下里叮嘱小朋友们注意对抗强度和危险动作。但顾彬教授踢小场依然是“草上飞”,并常常感到不过瘾。敬业也表现在职业化习惯和细节,比如说他一定是最早到球场提前热身的一个,他也经常批评我在神圣的球场随意抽烟。
其四,顾彬教授踢球很在意输赢,甚至有点“输不起”。说实话,如今我们踢球基本上是“踢着玩”,对比赛胜负感觉麻木,有时干脆忘了计分。每每这时,就会响起顾彬教授那很特别的中文:不是2:1,是3:1……两年前,他有一段时间膝盖不适,经常自愿当守门员。那可坏了,你要是攻破他的球门,他一脸懊恼仰天长叹,会让你深深内疚久久难以释怀。此外,要是顾彬教授所在一方比分落后,比赛一般是不能结束的,直到他们扳平或反超……
其五,在球场上,顾彬教授没有年龄概念,他像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驱动着七十岁的年轮;也没有国族、地域偏见,我从未听他谈论过中国足球(可能没啥好谈的吧),对于我们的水平,他也从来不吝溢美之词。“你很快,很好,杨老师”“你太伟大了,今天你又进了我三个球”……其实我知道顾彬教授这只是厚道或客套,关于德语国家足球的大学生业余水平,我有过惨痛的切身体验:多年前,奥地利(只能算德语国家足球的二流国度)萨尔茨堡大学有一个交流团队访问复旦大学,跟我们研究生队踢过一场球,他们连装备都不齐全,男男女女拉拉杂杂乌合之众一齐上阵(有点像东北人茬架),但我们拼尽全力输了个1:3。
他经常戏称我为“梅西”或“马拉多纳”,因为他知道我是铁粉的阿迷,也知道我喜欢德国足球。德国与阿根廷,在足球史上有过复杂的恩怨纠葛,但不妨害我们惺惺相惜。他惊叹于我对德国足球历史的熟悉,谈到盖德·穆勒、贝肯鲍尔、福尔茨,他会大叫:“那是我年轻时的偶像!杨,你应该还没出生吧!”说起克林斯曼、马特乌斯、沃勒尔“三驾马车”,他也会露出会心的微笑,那是德国足球一个伟大的时代。然而,当我不经意间在他面前吐槽勒夫,批评德国足球近年来的蜕变乃至堕落时,总会听到他不同的意见:
“杨,你知道,不要批评勒夫,因为他成功了……”顾彬摇摇头,然后就是善意的玩笑:“对了,你是因为我们在决赛中赢了你们(阿根廷)吗?”
“还真不是,我是说世界杯夺冠(2014年)之后,德国队表现让人失望……”
“是的,是踢得不好,但我们德国足球现在有很大的变化,他们技术很不错,有点像巴西或西班牙。”
“像巴西或西班牙——那还是德国足球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杨,但,什么是德国足球呢……”顾彬摇摇头,仿佛陷入了沉思,脸上写满了它特有的哲学家或诗人的忧郁……

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什么是德国足球呢?”亲爱的沃尔夫冈,你让我——一个来自中国的德国球迷,来回答这个让你一脸忧郁的问题……难道你忘了吗?你儿时教练那句大道至简的至理名言——kick and rush!!! 十几年来,足球场上那个头发花白满场飞奔的身影,那种不服老不认输的劲头,那份强大意志力支撑下的职业态度……还用得着我——一个后生晚辈,一个忘年球友,一个跟德国足球不沾亲带故的外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吗?
当然,或许真的是我错了,我一个来自足球不入流国度的德国球迷居然为德国足球孰轻孰重何去何从这样的问题衣带渐宽憔悴不悔!好吧,伟大的尤阿希姆·勒夫!伟大的德国足球技术化改革!以顾彬教授为证,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了德国国民的认同和支持,就祝你们在弗里克的带领下再接再厉,一路走好吧!
因为疫情,顾彬教授去年圣诞回国后就一直没能回来。阿根廷、德国小组赛输球后,我跟他说不要担心,都会好起来的。德国队出局后,我们没有联系,想必以技术足球的名义,他能坦然接受。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快回来了,又可以一起踢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