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田野可以有多美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柳森 日期：2022-03-21

策展团队选择当地的蔬菜大棚作为展览空间，创设海派乡村全新体验方式。

“矮屋疏篱四五家，炊烟袅袅日边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长久以来，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乡村意象体现了国人血脉里的文化乡愁。然而，随着城市化的演进，城市和乡野的面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城乡之间也在找寻着更好的对话方式与协同发展之道。

在上海的郊外，田野是海派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家园，也是不断在嬗变与更新之中的现代场域。如何找到适合上海乡村振兴与发展的新路向，人们始终在求索着。

日前，由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奉贤区文化和旅游局、奉贤区南桥镇人民政府等单位主办的“摩登田野——2022新海派乡村美育展”在奉贤区南桥镇江海村举办。艺术家及专业工作者们可以为上海的城乡融合发展做点什么？本次展览学术主持、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程雪松教授向记者道出自己的思考。

到田野里去

解放周一：这是您第一次参与将艺术设计与田野结合起来的实践吗？

程雪松：2019年，为了参加米兰三年展，我们曾围绕着崇明国际生态岛的特点做过一些设计和研究。当时的设计更多是停留在观察设计对象的层面，我们心里觉得有遗憾，就想着，如果再有机会做艺术与田野结合的设计，一定要走到真正的田野里去。

这一次，这个想法实现了。不仅我们的策展过程得到了当地的认可和支持，我们还很幸运，能有机会利用一个正处于休耕状态的蔬菜大棚进行布展和创作。除了作为主要展览空间的大棚，我们还把一些作品摆到了户外，在房车、田野等环境中进行展示。

最终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展览以“摩登田野”为主题，分为归田、归家、归艺、归心4个分主题展区。展出的30余件作品，包括艺术装置、现场创作、设计案例和美育活动4种类型，涵盖了表演、绘画、影像、建筑、产品等多种形式。其中既有高校教师的创作实践，也有知名设计师的精选力作，还有部分青年学子的主题习作。

解放周一：听说，村里一开始推荐了一些可供翻新的民居，但你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大棚。

程雪松：是的。最终选择这个大棚，一方面是因为它周围的环境特别有摩登田野的味道，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空间可以满足布展本身的基本需求。即便是在乡村的土地上办展，也面临展品排布、参观动线设置等实际问题。考虑到为展品和观众创造尽可能理想的环境，我们也要审慎选择。

参观路线一般是一条供人流畅行走的动线。为了把合理化动线付诸实施，我们在既有的土地上搭建了一块“田”字形地台，区分了不同的主题展区，也确保人们走在上面，感觉是平稳的，否则，在泥土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展览就没法看。这是一个比较基本的保障。

另外，从乡村道路到大棚还有一段路需要步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村里帮我们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虽然这条路不是很宽，但它很重要，既是通往大棚所在地的一条轴线，也为方便工作人员和观众走到大棚里参观，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大棚里的照明设施也根据展览的需求做了调整。

平时，我们习惯了在设施齐全的美术馆里布展，来到真正的田间地头，有很多经验都需要重新积累。办展之余的时光也成了我们深入当地、了解文化习俗、挖掘文化元素的好时机。这些新的经验也促使我们思考：乡村何谓、乡村何为、乡村何往、乡关何处。

探索“新海派乡村”

解放周一：如今，很多人都在思考，像上海这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它的乡村该是什么样？经历了此番策展，在您看来，怎样一幅乡村图景，比较适合上海？

程雪松：一个比较核心的感受是，上海的乡村应该跟其他地区的乡村不太一样。就拿我们这次办展的村子来说，它耕作的都不是平日里比较常见的农作物，而是一些观赏类的农作物。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也和我们过去印象中的不太一样，相当于是大城市郊区的一种生活方式。

可能因为无人机是当地新兴产业之一，去年过年时，村干部想给村里的老人送去新年问候，用的竟然是无人机。他们用无人机给一些村民送去了当地的特色糕点。今年，他们还在新年问候活动中采用了机器狗。村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时尚元素，让我觉得很意外。

解放周一：比您之前想象的要洋气一点。

程雪松：是的。虽然村里农业不是强项，但已经发展出一些新兴产业，包括无人机产业、美妆产业等。奉贤区正在打造东方美谷，聚焦美丽健康产业。这一点在江海村也有所体现。这些发展动向，对于希望参与到乡村振兴工作中的艺术家而言，都应保持关注，及时跟上新变化、新趋势。

解放周一：这一次展览的副题是“新海派乡村美育展”。如何理解其中的“新海派”三字？

程雪松：副题中的“新海派”与其说是下定义，不如说是提出问题。新海派乡村在文化消费视野中如何嬗变与更新，都市语境下的艺术与设计能否介入广袤的田野，是此番展览提出的一道思考题。

此番有机会到乡野环境中工作，我已经可以体会：在上海的郊外，田野是海派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家园，更是可以流淌着时尚气质的现代场域。这和我过去的经验已经有所不同。而不止一位艺术家朋友告诉我，他们觉得，自己在乡村的创作状态，跟在城市里、在美术馆里、在画室里的状态非常不同。

在乡村，在离大自然更近的环境中，艺术家们倾向于觉得自己在创作时受到的羁绊和束缚更少，可创作的空间也相对更自由一点。尤其在乡野创作，人的感官全方位打开，创作者的创意和活力得到更充分的释放。这样一种创作状态，我相信，对于全世界的艺术家来说，都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可见，随着城市化的演进，不仅是都市人需要突破传统农业叙事、重新深入现场了解农村，新一代的农人也可以在不断丰富的、与城里人展开的交流中，重新发现自己、了解自己、意识到自己独特的财富和资源。

乡村环境系统无法简单复制城市的管理经验，也不应成为城市的再版。乡村环境系统如果与乡村社会的生产、生活、治理、文化相结合，也可以成为一个自足的生命世界。在此过程中，艺术可以架桥，帮助乡村和新农人重新发现自己。

就拿我们这次选择在大棚中办展来说，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那样一个空间，更符合办一个现代艺术作品的展览的需要。尝试过以后，我们有几点发现：这个大棚不仅是田野和土地的一部分，更是两者的延伸；大棚虽然没有城市建筑的稳定感，但作为一个空间，它对艺术创作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当我们的艺术创作在这样一个包容度很高又与大自然十分亲近的场景下发生，它带给创作者一种难得的“间性状态”。

所谓的间性状态，一方面，在时间上具有短暂性，因为它短暂，所以充满魅力；另一方面，在空间上，它是介乎于建筑和场地之间的一种空间形态，赋予创作者更多探索上的可能性，也给作品本身增添了一层可以再诠释的可能性。对于参观者而言，可以一边看作品，一边感受棚外的风景、看到充满生命力的田野，耳边是风拍打在大棚表面发出的声响，这些都是在美术场馆里体验不到的经历。

解放周一：可不可以说，这一次的策展迈出了探索的步伐，但这些探索还只是一个开始？

程雪松：是的。我们发现，在乡野策展，展品本身的过程感非常重要。比如，有一个作品本来还没有制作完毕，艺术家把它带到展览现场继续创作，继续做实验，获得的效果很不错。

又如，经过一些艺术家的调整，这次有些作品仿佛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有些是从大棚钢架上往下悬垂，后来就发现，这样的处理方式效果很不错，使作品的一些特点得到了突显。这些都需要艺术家真正来到现场进行创作，甚至是特地为泥土环境创作。未来，我们会考虑继续挖掘当地的文化资源，使创作和当地的资源禀赋、产业特色更深入地融合。这对艺术家们的创作自觉和积极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美育是双向的

解放周一：这一次的展览开辟了专门的美育活动板块，与当地的小朋友们一起创作、互动。在您看来，未来的乡村美育还可以在哪些方面多多尝试？

程雪松：这一次，我们主要准备了两种活动形式：一种是带孩子们利用触手可及的材料，比如黏土，制作可以反映生活美好的手工作品；一种是用当地特有的彩色稻谷作画。由于房车露营是当地产业经济发展中的一个新亮点，我们就找来一辆房车进行了全新的打造。车里有很多类似抽屉这样的收纳空间。一个抽屉里就放一幅孩子们的作品。我们希望参观者可以由此获得一种“抽盲盒”般的惊喜感。这样的布展方式，等于是将作品展示与“抽盲盒”这种当下比较时髦的青年人的生活方式结合了起来。

活动实施下来，我最大的感触是：美育其实是双向的，都市与乡村之间应该双向赋能、美美与共。与其说是我们带着一些美育手段、艺术语言，去影响和改变参加活动的孩子们；不如说是孩子们给了我们一次机会，来认识他们、发现他们身上的灵气和才华。

参与此番美育活动的孩子们完成了很多非常不错的作品，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更精彩、更优秀。在整个办展期间，田间地头正在忙碌着的乡亲们也不时过来关心、观察我们的布展工作，给我们提了很多中肯、地道的建议，还参与搭建一些装置。这多少也提醒我们，在以艺术方式介入乡村的过程中，要尽可能多一些尊重、少一些刻意和自以为是。在乡野环境中，艺术家们在创作过程中的那种真诚、投入，可能比什么都重要。

相信只要能够秉承“以美为媒，美美与共”的理念，开端于江海村这番校地合作，能慢慢探索出一条城乡融合发展的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