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的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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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错位
徐兆寿
(发表于《文学报》2011年10月27日第7版)
月下[德]格哈特·马尔克斯
一
二
所以我们总是对《红楼梦》充满了尊敬,但有多少人知道《红楼梦》在当时曾遭遇过怎样的白眼和蔑视。如此来看,这是人性与文化共同的弱点。但是,在古人那里,评论一个作家、诗人在时代的角色与地位时,他们对当下的文坛是了如指掌的,对一个作家所依赖的精神空间是心领神会的。现在呢?从先锋派作家开始,作家们学习的西方作家纷至沓来,但是,评论家对这些西方作家的作品熟悉吗?对这些西方作家所依赖的精神空间洞知吗?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学习、继承有时可能是碎片式的,而且可能这种学习也往往是因缘巧合,天作之合,有时连作家本人也难以说清他为什么对某个作家怀有那样的神往情怀,不仅要学习人家的文气、精神,而且连人家的气质、呼吸,乃至坏脾气都接受了。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学习有时可能就是对另一个朋友的喜欢,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他因此而内在地与他所喜欢的作家在气脉上达成一体,形成一种继承与发展的关系。但是,一个评论家就很难达到这样一种血肉关系。评论家也不能碎片式地了解一个作家。当然,好的评论家仍然是需要天才的感悟力,他在触及文字的一刹那,就可能直觉地感悟到一个作家所拥有的主要精神气质甚至全部。但即使是这样的评论家,仍然需要进一步去学习,不仅洞察一个作家的全部,还要探究作家所依赖的精神背景。了解了这种精神背景后,便要进一步去学习和研究这种精神背景的源流与发展,知其精神本质。然后才可能对他所关注的这样一个作家进行真正深刻的评论,才能让人信服。
所以,先锋文学以来的评论家被要求既要拥有“五四”以来整个文学传统的精神资源,还得拥有另外两个精神资源,一个是整个西方文学的精神资源,一个是整个中国传统的精神资源。这就要求一个优秀的评论家是一个具有全球视野的观察家,更是一个文化的集大成者,至少要粗略地懂得中西文化的精髓。但是,很显然,在学科门户各立的今天,这样优秀的全才式的评论家几乎难有。先锋时期的一些专门学习西方文学批评的评论家,只是一味地鼓吹形式的新奇,却排斥中国自身的传统,不久,这些评论家便销声匿迹。他们熟悉当下的世界文坛,但缺乏对整个西方文学深邃的学习,也只是学习了新批评的皮毛。此后,便是现实主义批评的重新崛起。可惜的是,这些批评家往往矫枉过正,对先锋文学的否定过于轻率。现实主义批评派的特点是尊崇批判现实主义,鲁迅、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等又一次闪烁在中国文学的上空。应该说,这是对文学本质的呼唤,也是对当今文学失去精神向度后的一次有力回拨,然而,这样一种回拨的结果便是对当今文学的全面否定。因为现实主义批评派所依赖的经典主要是十九世纪后半期和二十世纪前半叶整个世界文学的高峰,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也被勉强拉入其阵营,他们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学是持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的,这就导致他们的目力始终定格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和二十世纪前半叶,他们对当下的世界文坛往往视而不见。这也导致了批评的错位。
三
另一方面则来自教育。大学的职能是对经典的传承,对当下则往往处于忽视的状态。这决定于研究者的思维模式。比如,讲当代文学的教师往往只讲到八十年代末,再往下就不熟悉了,也不知怎么讲了。讲外国文学的老师往往只讲到现实主义文学,对现代主义文学和后现代主义文学就不知所措了。只有那些对当下文学有一定情怀的学者才有可能开设当下文学的课程,但这样的学者往往很少。于是,学生们对当下的中国文学不熟悉,对当下的世界文学更不熟悉。“一问三不知”是今天当代文学课堂的日常现象。很多作家到大学里去讲文学,都诧异于大学生对当下文学的陌生,出门时都摇头叹息,感慨那个激情涌动、文学理想高扬的八十年代一去不返了。这样一种教育的结果使大多数学文学的学生与当下世界文坛拉开了距离。即使到了专门的研究世界文学的研究生期间,也不能乐观。与很少关注当下中国文学的现当代学者一样,搞世界文学研究与教育的学者对当下世界文学也是陌生的,他们的世界文学要么是古典的世界文学,要么就是现代派之前的世界文学。
我始终觉得,批评有两个维度,一个是要站在文学的本质立场上,始终要维护文学的精神、立场、独立与自由,从这个意义上,对所有的文学都发出批评,这一点我们在做。另一个是要站在当下的维度来观察,来进行中肯的批评,它使文学始终与当下的现实密切相关,使文学与评论在时代中在场,同样,也使一个地域的文学在更为广大的场域中在场。只有这样,才不失其评论的中肯。评论不是毫无节制地批判,而是有见地地发出真诚、深刻、让作家和读者都信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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