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爱情婚姻笔谈 |
一次给学生上课,一位很漂亮的外语系女生告诉我她的情爱观,她说:“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嫁给他。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我惊愕许久,自感落伍于时代。另有一对恋人,在大学里几乎同居四载,毕业时竟能轻松地挥手作别,从此忘了彼此。这一次不仅仅是惊愕,而是仿佛倒将我置身于荒野,茫然无助。在都市里生活得越久,越发感到人生的不恒定。同时我业已发现,从祖辈那儿沿袭下来的宗教般的宿命观已经失传了。我不知道那些亡命于现代情节中的爱情会不会后悔。
昨日翻开老朋友张子选的散文集《执命向西》,里面有一篇写西部人情爱的文章,很有意思。他说西部人的爱情观可以用三个字表达——“豁出去”,因为一种命定,因为一种年轻时莫名的冲动,因为一种信义,甚至因为一种失败,他们特别是她们就此把一生赌了出去。幸也罢,不幸也罢,西部人一般是不会后悔的。人生可能因为幸福而荒掷光阴,也可能因为荒芜而充满悲壮之情。一种原始的宿命,一种原创的意义,由此而凸现。大概我是赞赏这种简单而恒定的人生的,我相信这种宿命的情爱观自有另一番轰轰烈烈。
但我相信,大都市是要把这种宿命拒之于郊野的。大都市欣赏的是一种忙碌,是一种既成利益,是变幻的霓虹灯,是旋转轮换的舞池,是永无休止的意义的寻找。它绝对不是男耕女织,不是金黄的五谷,不是恒定的伦常生活。它是一种文明的漂流。它总是在反抗,总是在重新塑造。也许我的心已经老了,已经不适于都市的繁华。我总是生出隐逸的念头,总想逃离这文明的交易所,而栖身于郊野或阡陌深处,像一朵毫无文明修饰的野花在恒定的苍穹下绽放野性。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旧式文人的遗梦。
在我看来,大都市的情场仿佛是旧上海的百乐门。旧上海的百乐门曾经关门了,因为翻身农奴作了主人。他们不喜欢这种虚幻而迷乱的地方,他们喜欢土里长出来的情感,看得着,摸得着。时隔三代,百乐门听说又要开张了。开张了的百乐门会是什么样子呢?苦闷和放纵的时候都来舞池里旋转,在这里留下甜言蜜语,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当然,能进百乐门的公子爷得有相当的实力,他们是真是假谁能说得清楚呢?更多的人还不是在门外踮着脚尖看里面呢。
由是我想起那些电影里旧上海滩码头上的打工仔,那些作坊和工厂里的工人,那些收入仍然微薄的小职员们。他们是这都市里的大多数,然而他们是最最苦难的大多数。保罗"福塞尔在《格调》一书里把他们归入下等阶层或中等阶层,总结了他们自私、无奈、辛苦、虚荣等特点和命运。他们总是在为生计而奔忙,总是要牺牲自己的理想乃至情爱,总是摆脱不了苦难的命运,但又始终不愿就此罢休,最终忘记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情爱,甚至变成卡夫卡《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利。
打捞生命的原创情爱和意义,坚贞、顽强地为此而追寻或牺牲,在都市生活里便显得极为重要。我总是听到都市人嘲笑乡下人那种保守的始终如一,然而我也听到过乡下人嘲笑都市人的多变。在生命的真谛那里,是没有尊卑之分的,在那里,只有意义的显现和恒定法则的判断。不过,都市人总是自以为是,乡下人也总是自认落后。这都是愚昧的行径。
我相信,大部分人是带着愚昧的法则和态度生活的,都市有都市的愚昧,乡野有乡野的未化;而且我也深信,人类还是有某种宿命的。正是在这种宿命中,人类才能找到无常人生中的恒定伦常。
但这种宿命是需要前提的,即觉悟。我曾在新华网上看到舞蹈家杨丽萍谈人生时说,觉悟后的情爱才是善的,真的,美的,虽然这种觉悟是无数次磨难而擦亮的双眸。我非常赞赏这种情爱观,它超越了苦难人生的历劫,也超越了都市和乡野,接近了真爱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