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因为受人邀请谈三国,便谈了些与易中天不同的观点,一个自称是我的支持者突然反感我了,不愿意支持了,说我永远比不上易中天。其实很简单,我说“三国”演义的是道德的历史,而非单纯的虚无的历史。文中我也讲了易中天先生对三国之热确是起了作用的。不就是一个人讲了讲他自己的观点而已?可是信仰中央电视台(很多人都认为中央电视台就是权威,晕倒)的这个朋友不愿意了,他肯定在想,你能,为什么中央台不请你?
国人的盲从可见一斑。
后来随手写了几行课堂随想,没想到惹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即同性恋问题。我的意思是现在这个问题成了热点,流行的话题,但是,学术界不但研究者寥若晨星,就是人们也跟着一边倒,丝毫没有学术的深潜,即从伦理上进行构建,从形而上的哲学层面上给予阐述,从价值上给予判断,只有这样,同性恋问题才能真正地让世人了解、理解、支持或反对。我的另一层意思是,即使有反对者也是正常的,而且有了反对者才能将问题讨论得更清楚。这是学术的起码的生态。谁知骂者甚众,都说我不是学者,要让我学习李银河。我是不是学者,其实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说了算,而是我的学术水平和理性高度。我不会说我是学者,至于媒体的报道则是另一回事。李银河博士我也确是向她学习的,她的先锋精神是整个中国学界都应该学习的,但是,也不能说她就穷尽了性学界的问题,我们所有人都惟她是命。在我看来,整个中国性学界缺乏的正是一种更为理性的研究精神,形而上的困惑正严重地威胁着学术界。中国性学的研究还只是现象的堆积、统计而已,还没有进入本质。
我于是写了又一篇文章重述了这个观点,谁知还是一片骂声。这骂声骂得好。我算是看清了我自己的丑脸和国人的优点。我自己的丑脸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扮演了一个学者的身份,而它是多么地可疑。我真的是一个学者吗?我究竟有多少学问?我解决了什么学术界的问题吗?我有学术良心吗?这一个个的问题使我汗颜,两股颤颤,不能自已。我记得前两天中国青年报的陈七妹在采访我时说我是学者,我赶紧陈述,我不是什么学者,我只不过做了一点点别人没做的事而已。她说我太谦虚,我说这是真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中国研究性社会学的人太少了,你只要稍稍做一些事,你就会成为这方面的人物。我还托了小说的福。这究竟是我的幸?还是不幸。我其实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是中国的不幸。
再说说国人的优点。倘若谁成了学术上的公众人物,谁为一群人说了话,他便赢得那群人,因为那群人原来是多么地不幸。这个公众人物的学术良心也显了,他成了权威。公众也多半认为他是权威,因为没有谁会去证明他不是权威。要证明一个人不是权威必须得打倒这个人,也就是说,要有新的学术思想,更替他,但是,这个新的学术思想在一开始一定会受到极大的打击,还不那么容易建立。我并不是说我是这样的人物,但是,我只是对一件事表达了一些与流行的学术思想不同的观点,便遭棒击,这是何等的悲哀。
在中国的学术界,这样的现象已经成为一种本质。学术权威也同样被受众奴役,因为权威既觉得自己是权威,同时也不愿意得罪自己的支持者,而放弃应有的利益。这样的学术便是腐败。中国的学人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用政治家的手段来对待学术,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对立面出现,更不允许第三者出现。中国的学术生态一直很坏。当然,这一点在性学界似乎还少一些,因为性学界一直是个弱势群体。但是,盲从却是整个中国学人目前的性格。学人尚且如此,公众还会好吗?
哀哉!
这悲哀并非单是我的悲哀,而是整个中国的悲哀,人类的悲哀。如果说,要把学术都变成如此专制的东西,那么,中国就别想民主与自由了。
我最想不通的是,人们在没有经过研究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否定一个曾有过研究的人的话呢?
我更想不通的是,人们在没有深思熟虑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的话,并认定那是真理呢?
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国民?这难道就是我们学界所要求的?
我一直以为,一个真正的学人与政治要远一些,与权力要远一些,还应该更民众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成为他们信仰的人,那样,你就会成为他们所要求的人,而不是真理和价值要要求的那个人。
我还觉得,真正的民众应该有一些理性的,当他批判的时候,应该对对方给予应有的尊重,应该研究了才去批判,否则,那就是恶的,非理性的,希特勒的,“文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