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悄悄地走过（组诗）

 

韩宗宝

 

 

《剥青豆》

 

小暖　你还记不记得

那一年

你在我家里剥青豆

青豆　把你葱白一样的手指

染得那么绿　你手上

沾满了绿绿的汁液

你说那是可以洗掉的

小暖呀　其实

我真希望你就那样

一直绿着

 

 

《两只相爱的土豆》

 

它们在黑暗的土里相爱

它们不让人看到它们

不让人找到它们

 

那天我和父亲

意外地挖出它们时

我有些惊讶

 

它们竟然长在一起了

那么紧　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就像生来就是一个人

 

 

《来潍河滩吧》

 

来潍河滩吧　我带着你去看芦苇

看那些荒芜已久的土地

看不动声色的河水

看田野里　那些已经死去的庄稼

看河滩上那些卑微的青草

看那些沉寂的屋顶

 

屋顶上的　那片蓝色的

我们一起看过的天空

已经不再摇晃了

我的心　还依然是完好的

就像你听别人说起过的

那些悲伤的黎明

 

 

《天上的银子在叫》

 

天上的银子在叫

地上的银子

潍河滩的银子

还在熟睡

 

我爱的姑娘

已经嫁人

她有银子一样的声音

银子一样的美

 

我一直悉心地保存着她

我的骄傲

我的亲亲的小银子

 

 

《在野地里》

 

在野地里　那些荒草长得很乱

很野　绿绿的耀眼　像头顶上的阳光

没有路　也没有人的影子和气息

你的目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天空一直深深地蓝着　像某个人唱过的那支歌

有着略微的忧伤　四下里静极了

偶尔会有野兔　慌里慌张地快速跑过

把草丛里几只已经怀孕的蚂蚱　惊得飞起来

 

我要告诉你的是　你所看到的前面的那个山坡

它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那一处僻静的背风的角落里　曾经有两个人

无忧无虑地偎依着　说话　扯草　看远方

 

 

《那一年夏天的土是热的》

 

那一年夏天的太阳很大

太阳晒热了河水

晒热了石头

晒热了青草

村里的树叶子也打着卷

村外的黄土路

赤脚走上去烫人

那一年夏天的土是热的

那一年的旱情

让土地裂开了很多缝

我看见的那些黑色的大蚂蚁

就是在这样一片热土上

迅速奔跑　行动敏捷

一点也不迟疑

它们几乎没有停留

可是却一直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就像大雨过后

我家的土墙上形成的水痕

 

 

《我只是悄悄地走过》

 

我只是悄悄地走过

我看见了

那些在亮处的事物

可是我把自己

小心地

放在一个充满了黑暗的地方

 

 

《那棵站在冬天的芦苇》

 

再一次写到芦苇

写到那棵站在冬天的芦苇

在河边　它是美丽的

它靠着那么多芦苇

可它仍然是孤单的

风　正吹着它

风吹得　很缓慢

在那一大片芦苇中

那一棵芦苇

它始终没法转过身来

 

 

《白雾》

 

雾很大　是从早上开始下的

雾是白雾　它藏起了那条河　村庄　树林

对面不见人　白雾里有风　涌来涌去

树上那个黑色的鸟巢　亮出来

是白雾散去以后　那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白雾把春天藏起来了

也把一个少年的心事藏起来了

 

 

《已经过去的夏天》

 

夏天已经过去了

但抽水机　还在河边

不停地大口喝水　吐水

它把喝下的水重新吐出来

吐到需要水的地里

 

夏天来的很快　走的也很快

潍河边的那台抽水机

整整一个夏天都在抽水

已经过去的夏天　我们依然叫它夏天

就像已经过去的爱情　还是爱情

 

已经过去的夏天　除了一台抽水机

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物

留给我那么强烈那么难忘的印象

我独自经过了一个夏天

一些寂寞的水则经过了一台抽水机

 

 

《赞美》

 

雪　还没有落下来

村庄的灯就亮了

这让我来不及回味

你眼睛里的温暖和安祥

 

风经过我时

我的内心再一次

柔软了起来

 

我周围一切安静的事物

都是我应该赞美的

可很多年里

我竟然苦于赞美

 

 

《那些亲切的事物》

 

那些鸣锣开道的豌豆

那些一身戎装的麦子

那些不谙世事的黑蝌蚪

那些老气横秋的玉米

那些沾花拈草的黄蝴蝶

那些趾高气昂的高粱

那些黑燕子　那些灰麻雀

那些红蝈蝈　那些绿蚂蚱

那些甜嘴的蜜蜂

那些河滩上的不事声张的草

那些泥泞　那些阴影

那些早晨的雾气

那些亲切的事物

让我心里涌动着许多话

却无法说出来

 

（载《青岛文学》201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