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晚霞（组诗）

 

向 迅

 

读稿手记：读向迅这组诗，想到美国一些经典的“自然文学”，诸如，西格德·F.奥尔森·《低吟的原野》和特丽·T.维廉斯《心灵的慰藉》等。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这以上两种书的版本，是现任总理夫人程虹女士翻译的，她认为，自然文学将人类对自然的热爱和人类之间的亲情融为一体，将土地伦理延伸为对社会的责任……这说法精辟，真正的“自然文学”可能包容我们所谓“乡土文学”、“乡土写作”的内涵，但只有这个还不够，“大地道德”、“大地伦理”才是其精髓所在。

    在向迅诗里，我们能读出“人对自然的热爱和人之间的亲情融为一体”的立意与情感：“如离弦之箭的快艇，终于把我们送入画中／人满为患的岸越来越远／青山触手可及／大朵大朵的白云，被我们挥到苍茫中／／我们在扑面而来的疾风中／大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刚一出口，风就将它们快递到了远方／那里，刚刚飞过一行绝句般的白鹭／我们的名字在整个湖区回旋往复／并在青山间广为流传／／可我依然是惆怅的，我只能在回忆里／再现这幅画，而不能像渔家那样／在宽阔的湖面上像鱼和风雨一样自由来去／必要时，还可以归隐山林／用一瓢湖水烹煮春秋”（《东江湖叙事》）。同时，当我们读到这样的诗句时，可否解读为“大地伦理”的启悟：“可是，当我在邛海边迎送朝阳／与落日，才发现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予的。不然／我不会在你的镜子中／照见我所走过的那么多岁月”（《致邛海》）

于是，我们对这样的“自然”、这样的“大地”，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呢？向迅说：“我把坚持了三十年的理想也给你／那盘明月，照亮了我读过的每一本诗书／也照亮了我写下的每一个汉字／我把所有的幸福给你／譬如春天，星群，情书／还有像波光一样闪动的美好的心事／而把那些坎坷、泪水与苦难／留给自己”(《致邛海》)。可不可以说，如此对待自然，怀揣的就是“大地伦理”，怀揣的就是对自然的敬畏，怀揣的就是物我两忘的“禅机禅趣”？全诗生趣律动，意蕴丰富，禅意丰沛。（少木森）

 

 

东江湖叙事

 

最先想到的是海。在青色的山峦间

它动荡不安。一个踌躇的赤脚少年

踩不住大海的脚，便纵身一跃

跳进一只岸边的渔船，在船舷上练习平衡术

海，因此更加动荡不安

 

翡翠慷慨地冲向渔夫，游客，岩石

卷起碧绿的浪花，然后迅速撤退

像羞涩的初吻。如此反复

我总感觉是对岸的青山与山顶的白云

在冲撞着我的内心

 

（这个十月

确实是有一只小舟把我身体里的那座大海

翻搅得波浪滔天，那个自诩为舟的姑娘

此刻正坐在船头戏水）

 

我们在码头吃过了水煮东江鱼

再吃满山满海的烤鱼

嘴角与肠胃都被东江湖给填满了

偶有南风来，鱼群便在我们的身体里

大口吐着珍珠

 

如离弦之箭的快艇，终于把我们送入画中

人满为患的岸越来越远

青山触手可及

大朵大朵的白云，被我们挥到苍茫中

我们在扑面而来的疾风中

大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

刚一出口，风就将它们快递到了远方

那里，刚刚飞过一行绝句般的白鹭

我们的名字在整个湖区回旋往复

并在青山间广为流传

 

可我依然是惆怅的，我只能在回忆里

再现这幅画，而不能像渔家那样

在宽阔的湖面上像鱼和风雨一样自由来去

必要时，还可以归隐山林

用一瓢湖水烹煮春秋

 

 

致邛海

 

我把沿途的万水千山给你

包括水中的游鱼，山中的飞鸟

还有漫漫长道上

我所遇见的晚霞，篱笆上的野花

我把我整个的青春给你

被少女盘在头顶的螺髻山

被彝族同胞挂在窗口的沪山

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把坚持了三十年的理想也给你

那盘明月，照亮了我读过的每一本诗书

也照亮了我写下的每一个汉字

我把所有的幸福给你

譬如春天，星群，情书

还有像波光一样闪动的美好的心事

而把那些坎坷、泪水与苦难

留给自己。所以，我不能倾其所有

我还需要那么一点苦涩和咸

好让它们时时提醒我

生活并不完满，每个人

都有追逐幸福的权利

可是，当我在邛海边迎送朝阳

与落日，才发现我所有的一切

都是你给予的。不然

我不会在你的镜子中

照见我所走过的那么多岁月

 

 

三月随笔

 

我已离你169公里——

我刚刚回到河西，鸟啼在窗外啄破了

梧桐的香囊，而你已把北去的湘江

挥别成火车一声悠远的鸣笛

洞庭这壶上好的春色

正斟满你的愁肠

 

平原上的油菜花，花海里的村庄

村庄里的炊烟，炊烟下的节气

正闪电般地经过你

正缓缓地经过你。春天这辆火车

正马不停蹄地驶过江南

正缓缓地驶过我

 

还有一些卑微的事物，低处的光芒

我还来不及给它们命名

可这些永恒的宁静，正把遥远的故乡

载到你的窗前。三月的露珠

正在风中叮当作响

 

一座小山丘和一根细长的避雷针

试图把我与整个北方隔断

可山河无尽，你正目睹的洞庭

只是我多年以前放飞的

一只白鹭。传说中的江湖

正泊在它的羽毛上

 

我已离你169公里——

而我们刚刚分别一个半小时

刚刚在去岁暮春狭路相逢

后经你证实，你那时离我的确切距离

是152公里，那多出来的17公里

只是一点小小的时间差

 

我已离你169公里——

谁跑在了春天的前面

 

 

梧桐随笔

 

世界仍然孤独。你没有失约，在老地方等我

我感到了那条宽阔的马路呼吸困难

这都是你的错。你的迷魂术

迷倒了一大片植物，它们刚刚转好的感冒

又加重了。还没有凋谢完毕的李花

有点伤感。身怀愁绪的人

在湖边与花絮乱飞的柳树同病相怜

天空也有点晕眩，它因走神差点跌落悬崖

而这一天天气暧昧，太阳欲出未出

很多花将开未开。我在你的面前

引颈而望，全世界只剩下了你衣裳上

绣着的花期。远处的山峦，近处的人烟

都被我关闭在身体之外

这是人间三月，囤积的香气已足够支付一年

我们多次谈起过你，说你淡紫色的香

如烟如雾，说你的美貌堪称春天的压寨夫人

而这个晚上，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我无意间发现小区里舒缓的琴声是你的转世

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对他父亲说：

这个夜晚好文静呀！我在窗前

听见人工湖的方位传来疑似天鹅的绝唱

那是凤凰在夜色里鸣叫吗

 

原载《芒种》2015年4期（《诗选刊》2015年10期转载）

 

 

作者简介：向迅，1984年生，中国作协会员，专职作家。已出版《谁还能衣锦还乡》（中国作协2013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等三部。获中国红高粱诗歌奖、林语堂散文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孙犁散文奖、鲁藜诗歌奖、湖北文学奖提名奖等。

 

个人诗观：我以为的好诗，是那种语言干净简单但内蕴无穷的诗歌。

 

全书索引——链接：

001  / 导语

 目  录

001  / 伊路：仿佛爱（八首）

007  / 胡平：禅意组诗（六首）

012  / 李明月：我领略了些许的空（六首）

018  / 向天笑：玻璃花房（五首）

022  / 张太成：西风禅寺写生（七首）

026  / 少木森：龙海听禅（四首）

031  / 胡有琪：观荷与偈佛（五首）

034  / 孙欲言：禅思（二首）

037  / 秦时月：春日春时（五首）

040  / 麦莎：无语（六首）

043  / 蒋德明：简单过程（六首）

047  / 离开：再看，你会见到光（四首）

050  / 也牛：我看见了真相（六首）

053  / 邵超：寺庙禅意（五首）

057  / 杨辉腾：处世（六首）

061  / 剑方：一盏灯的孤独（六首）

065  / 张首滨：我是我的一个熟人（四首）

070  / 朱枫：花鸟写意（四首）

072  / 邹晓慧：让风打开禅意（六首）

078  / 星儿叶子：现代禅诗（六首）

081  / 阿土：观音山悟禅（四首）

084  / 陈颉：王家坪诗钞（五首）

089  / 张金烈：五峰山与东山寺（六首）

093  / 玩偶：上茶山（三首）

096  / 雪蛟：表达（六首）

099  / 何均：一样灿烂（六首）

103  / 陈彦舟：相当舒服的一段记忆（四首）

106  / 卢绪祥：时光静美（六首）

110  / 向迅：我所遇见的晚霞（四首）

115  / 古石：若尔盖草原（六首）

119  / 胭脂茉莉：寂静之音（六首）

123  / 黑马：在春天低语的人（六首）

127  / 毕子祥：朝槿与青春（三首）

131  /刘小云：现代禅诗（三首） 

133  / 孙万江：山寺空茫（五首）

137  / 海叶：致敬（六首）

142  / 汪维伦：草原上的几个片刻（五首）

146  / 迎客松：鸳鸯溪，白水洋（四首）

149  / 山村：深陷在一粒豆里（三首）

152  / 苏黎：蝴蝶与梦境（三首）

156  / 李唱白：短诗五首（五首）

159  / 卞云飞：我心向佛（六首）

162  / 姚世英：时空的韵脚（六首）

166  / 章治萍：城中吟禅（六首）

170  / 李朝晖：絮语高原（四首）

173  / 何军雄：与佛有关（五首）

177  / 万有文：生活（四首）

180  / 王祥康：照见（四首）

184  / 徐泰屏：我想静静（六首）

190  / 昌政：禅.行者手记（四首）

192  / 赵德民：独步苍茫（六首）

195  / 空也静：在玉树（六首）

199  / 王全安：读人雕影（五首）

203  / 杨孟军：盛大的相逢（六首）

208  / 欧阳白云：在路上（五首）

212  / 海地：独对时光（三首）

215  / 蔡宁：桃花潭醉意（三首）

218  / 江晨：浮生记（五首）

 

222  /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