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小说二题

(见南京《青春》2005年2期、3期)

少木森

生日蛋糕

　　风儿累了，躲入树窝里睡去了；蝈蝈儿累了，打起时断时续的鼾睡声；那桔黄的北斗星也累了，斜向一边，想躺下睡觉了。

　　可是，星儿不想睡。星儿是打过好几回呵欠了，但星儿确实不想睡。揉揉眼，摇摇头，伸伸手，踢踢腿，星儿踮起脚尖又一次向眼前那条被昏暗路灯照着的不算直也不算弯的马路眺望。

　　马路上偶尔还有汽车驶过，也还自行车叮叮当当地骑过来，每次车过都使星儿好一阵激动，随之又是好一阵失望，灰溜溜地耷拉着头，好一阵子才又抬起头来继续凝望车越来越少、越来越静了的马路。星儿的爸爸，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已经第五次走出楼道来哄他，催他回去睡觉。星儿不！星儿说一定要等到十二点，一定！说着说着星儿掉下了眼泪，爸爸抚着他给他抹眼泪，星儿委屈地蹭着爸爸，叫爸爸先回去睡了。

　　星儿不要爸爸陪着。星儿在等妈妈，星儿怕有爸爸陪着妈妈不会来！

　　星儿是昨天遇上妈妈的，妈妈哭了，说要给星儿做个生日。星儿的生日是今天还是明天一直是有争议的。妈妈坚持说是零点前生下星儿的；爸爸却说，听到第一声啼哭时他看了表，是零点一刻。因为是在家里生的，爸爸确实能听到第一声啼哭，但妈妈说听到第一声啼哭那是拨弄了好一会儿的事了。他们为这样的事都能吵个不休，你说什么事不能吵个没完没了呢？！妈妈说爸爸是书呆子，固执，认死理，没有半点儿出息；爸爸说妈妈自私、自以为是，没有说得清的理儿……星儿就在爸爸妈妈的争吵声中一年年长大，常常，星儿都要过两个生日，一个是妈妈给过的，一个是爸爸给过的。如果生日到来时，遇上爸爸妈妈争吵得厉害，那两个生日都会过得特别特别隆重。妈妈说，星儿我们今天把你的生日好好过，过给你那没出息的爸爸看看，到底谁更爱你。第二天，爸爸也会说，今天你这生日是过给你那自私的妈妈看的，看谁才真正爱你……后来，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妈妈不要孩子，星儿归爸爸。生日是爸爸给做的，自然在明天了。

　　可是，星儿昨天遇着了妈妈！

　　遇着妈妈是偶然的。昨天是星期天，爸爸说好带星儿上公园，到时候又不去了。邻居要去，就顺便带了他。在公园里星儿碰上了妈妈……妈妈说要给星儿过生日，要买上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插上八支蜡烛。星儿今年八岁了。星儿早就盘算好了，要把七支蜡烛插成那北斗星的样，那是一只闪闪发光的小船，另一支蜡烛插在远一点的地方，插成一颗北极星……星儿要架着这七星船去摘那颗北极星。星儿永远不会忘记妈妈讲的摘星星的故事。

　　可是，十二点了，妈妈没有来！妈妈为什么也说话不算数呢？星儿很是委屈，他哭了。不过，星儿还有一个生日，在明天呢……

　　

红枫诗

　　A

　　许多细节已经模糊，许多细节愈显清晰。她的心是一片欲雨的天空，在这婚礼仪式上。

　　欲雨的天空飘着一朵蔚蓝的云，她感到有些温馨，又感到淡淡的凉意。云远去了。

　　那一天，她在灰蒙蒙的雨雾中留给韩一个红灿灿的背影。红灿灿的绒衣早湿透了，凉飓飓的。红光依然灿灿。韩移过来一朵蔚蓝的云，移过一方蔚蓝的天空，这儿没有雨。

　　于是，她留给韩一个红灿灿的背影。

　　然后，韩写下了《红枫》诗。

　　红枫吻痛了她灰蒙蒙的脸颊。

　　一切就这么简单！那朵云在心里飘来飘去，还有那首诗，那片枫叶。

　　一切又似乎没那么简单！她知道自己不是孩子了。不该说那句傻话：“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心是一片欲雨的天空。

　　B

　　她曾经在镜子前反复练习各种表情，练得一往情深，练得羞羞答答，练得悲切伤心。

　　累了，在镜子上呵口气，天蒙蒙地灰了，天蒙蒙地雨了，天也悲切伤心，天也哭哭泣泣。

　　韩走了。她在雨地里走了好久，风打芭蕉雨打梧桐，她冷了，捂紧全身还是冷，把表情全部缩回胸膛里，还是冷。但没有哭。她狠刮韩脸颊的手还势辣辣地痛。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哭？

　　后来，一件白得揪心剔透得揪心的礼服穿在她一位女同学的身上，韩就站在这同学的身旁，一副雍容华贵春风得意气派。她记得韩对她说过要把她这位漂亮如天仙的同学介绍给一位潇洒的天神……谁知道最终他自己成了新郎！她说了句傻话：“不是那么回事！”

　　她哭了，在那个晚上。

　　一哭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孩子了，不该说那句傻话了。

　　C

　　多少次想把那段事儿如实告诉肖，多少次欲言又止。终于要开口时，她是有足够的思想准备的。女友说你是被踢的，要瞒着他，不然会掉了身价。她觉得人家能瞒，她不能，心儿总跳不踏实。她宁愿掉价儿。

　　哦——听完后，肖叹了口气，不，其实是松了口气，笑一笑，一把搂过她，说：“我以为……以为很严重。哈哈，都别说了，明天就去登记。”

　　她愣了。她觉得应该感谢肖的，怎么一下子一点谢意也没有了。她又说了句傻话：“不是那么回事！”

　　D

　　都说她穿上礼服很漂亮，是的，都这么说。

　　都说她挺幸福的，有福气，找了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说她笑得好甜。

　　她是笑了，在婚礼上用红得虚假的葡萄酒把笑醉得通红……她对肖这位笑得甜蜜的新郎提出唯一要求就是：“明天照常上班……”肖犹豫了好久，说：“好吧，我知道就要考核评先进了。”她呆了，然后苦笑一声，提议和肖喝一杯交杯酒……她说：“我们开始生活。”

　　她的心是一片欲雨的天空！她总觉得生命的红叶被谁题上了诗，而诗如红叶在秋风秋雨中不知将飘向何方……

　　（被《青春》肢解，分别发于2005年2期、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