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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微小品]一窝马蜂
(2006-01-21 08:34:27)| 分类： 阅微小品 |
[阅微小品]一窝马蜂
少木森
我家新房的楼层低，装修时窗子就都上了不锈钢防窃网。这防窃网夹在平开玻璃窗门与对拉铝合金纱窗中间，各有约五厘米距离，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十厘米左右的空间，像一个双面可开门的壁厨，或说一个双面皆透明皆可开启的盒子。
而这透明的盒子，现在成了一窝蜂的地狱。
一窝马蜂不知什么时候把窝做到了这夹层里，一个比鸡蛋稍大点儿的莲篷状东西，粘牢在铝合金纱窗框架上，倒挂着。细数，有三十多个蜂孔，多少马蜂就在我书房窗口来来往往着，生儿育女，演绎着生存的故事，由于窗帘布遮挡着，我没有发现这哄拥的世界。一日下过大雨，休暑假在家的女儿把窗户都关上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感觉到闷，想把窗户打开，见有两只蜂在玻璃窗与纱窗的十几厘米距离的空间来回飞撞着，想飞出去，我这才撩开窗帘，见到了纱窗框架上的这一窝马蜂。
有几只马蜂伏在蜂窝上，尖利的大颚在不停地动，我以为它们在啃食做窝的蜂蜡充饥，后来发现它们不仅不是在破坏它们的家，相反还是在拼死命把藏有幼虫的蜂孔封起来，保护幼虫不受伤害。它们不停地吐出蜂蜡，而自己却逐渐失去鲜艳的色泽，渐渐消瘦干瘪。蜂蜡本是由马蜂吃下的食物转化而成，现在它们不吃不喝，早已经没了物质与能量的源泉，却还吐着白色的蜂蜡，简直就是一盏油灯，燃烧着，油已耗光，也就只得烧着灯芯了。
生活中有些事很像寓言，譬如，窗台上这一窝马蜂。这里的每一只蜂，都已经处于生存与死亡之间，它们拼命飞撞着玻璃或纱窗，终究只看到光明，而看不到一线生机。光明与生机竟然成了两回事，这肯定是蜂们所想不到的。第一只耗尽生命之灯的马蜂已经掉落在窗台上，它已经处于鲜活态与死亡态过渡之间了。一个生命即将脱离躯体的那一瞬，都会有一段弥留的挣扎，或曰安详，或曰苦痛，其实都散发出死亡的恐怖。你看这蜂舞动着六只脚，挣扎着，就像弥留的亲人，拼命呼吸与喘息。当然，人类最后是舒展了四肢，回光返照，撒手而去，给活着的人感觉那逝去的亲人不太痛苦，也就有了一点儿哪怕是自欺式的安慰。蜂们却最后缩紧了六只脚，离开这世界，离开时似乎还留下了抗议。
这一群蜂当然会提出抗议的，抗议我们把它们关在这玻璃透明的地狱里，抗议我们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我们是够残忍的。可在生存竞择中，没有什么生物是不残忍的。要想战胜对手，要想成为胜利者、主宰者、猎食者，你就得残忍，不残忍就得成为人家的刀下之俎，口中之食。
女儿反对我关窗门，反对我以这种残忍方式杀死一窝蜂。我对她说，对待这一窝侵入了我读书之地、生活之地的马蜂，我已经讲不得仁慈了。我不关起窗门，把透明的窗子变成蜂们的地狱，还能有别的选择吗？我能选择这一窝蜂污染了我的新房子或叮咬了家人么？
女儿说：我觉得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人就是这样的。
这话，让我的心震颤了一把。
几天后，蜂们更加惊惶失措，没着没落了，它们一会儿冲撞外边透明的玻璃，冲不出去，回过头来撞内边的窗纱。又有一只蜂已经在来回撞击中，体力耗尽，身子失去重心，掉落在逃生路上，再也飞不起来了，只扑腾着在窗台上转圈圈，一副至死不闭上眼睛的样子，让人看了又多了些慌乱与绝望。一只又一只的蜂，为逃生，恐怕只会这样在这透明着的空间里，重蹈覆辙了。
然而，这样悲惨的结局最终没有实现。读初中的女儿，最终没能忍受如此的残忍，在我不在家时开窗放了那些剩余的蜂。清除已经蜂去巢空的蜂窝时，我一本正经地对女儿说：你不怕这些逃出去的蜂记恨你，哪一天一窝蜂找你复仇，候在哪儿叮咬你一头一脸。女儿说：没办法呀！接着，她目光幽幽，确有点心悸地说：蜂真的那么会复仇吗？我笑着指着女儿的额头，说：人都能像你这样，世界没准儿能有安宁、和平了。
这的确像一个寓言，是关于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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