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古风,无论家境如何,都怀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教【gao】崽读书【hoxu】”。当然不是做孩子的老师,亲自教授,而是以实际行动,即创造基本的物质条件、营造基本的学习氛围,希望孩子能接受教育。目的还是提高孩子的文化素质,以便将来更有出息。其实对于世世代代春种秋收的乡村百姓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太渺茫。一代一代积攒到今天,越是读了书的乡村百姓越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附加条件太多,尤其对于农家子弟来说。最可怕的是政策性的门槛,或没有规则保证的权力因素。例如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社会的管理者在潜意识里可以把每一个被管理对象看成是阶级敌人,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打倒这假想的阶级敌人。
那个年代遍布乡村的“地富反坏右”就是贴有标签的阶级敌人,尽管他们与其他社员一起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还多半干最苦最累又工分少的活,可就是不能有集体的“社员待遇”。其中害人三代的“非社员待遇”,就是这样的家庭不能有世代农家的梦想——“教【gào】崽读书【hòxū】”。在那个“推荐升学”的机制下,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子女,还有那些被看成是阶级敌人的子女,部分表现好的最多可以升学到乡村的初级中学,至于进城上高中,那是连参加推荐的机会都别想。有一点点“心里平衡”的是,那些贫下中农的优秀儿女上了城里的高中,一样没有公平的机会上大学。
偏偏那个年代生育权是公平的,家家户户“娘【yáng】花人【yīn】”(即已婚育龄妇女)的肚皮没有“成分”,也没有“姓资姓社”之分,敞开肚皮生,社会主义不会饿死人。托政策的福,上世纪60年代初中期婚嫁的乡村女人,哪个不是生得肚皮空空?几乎所有的农家都是五六个孩子,多则八九个。孩子小,只要不挨饿受冻,再粗劣的温饱都能把孩子喂养大。这些贫弱乡村的孩子偏偏抵抗力强,不知不觉,犹如山上春末的小山竹笋吱吱有声地拔节生长,转眼间就“门上【làng】壁大【bīahài】”(即比门高、厚实如墙壁的大小伙子)。最明显的特征是敢于顶撞爹娘了,或者说做爹娘的不能再像孩子小时候那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可能一句话说重了就惹起口舌相争,严重的甚至父子“讲【gàng】打"(即由语言冲突升级到肢体冲突)!有旁人相劝,自然先骂走那小的再安慰那老的:自古俗谚哇“崽大【zàihài】爷【yá】难做【zù】”,冇能力“团【háng】好”(即安排或掌控)他们,只有随他们去...
“那老的”即使在别人面前还有三分不服气,冷静下来,估计多半还是叹气,感到失望、沮丧、心累,或无能为力、无计可施。退一步想,那“崽大【zàihài】爷【yá】难做【zù】”,何尝不是家家都有的这本经?爷【yá】,爹也。儿子长大了,做爹的都难。只是内容五味杂陈各有侧重而已。或是孩子大了,听信了教唆、交坏了朋友,不学好,总想地上有捡;或是孩子该婚嫁了,只因家境贫寒而耽误婚恋,不是积极“备战”,却一味地抱怨父母无能;或是孩子大了,见多识广,有思想、想一试身手,而父母认为那是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不支持还反对,甚至设置障碍;或是做爹的,一贯霸道,或身为“大人【hàiyìn】”却冇“大人的样”(即当家的没有给崽女树立好榜样),遭到成年子女的抵触或攻击;...总之,孩子小,苦一点,还不操心难得长大。孩子长大了,要升学、要就业、要发展、要婚嫁、要分家、...困难和问题,随着孩子依次长大接踵而至。只有养育过多个孩子的父母才有切肤的体验,那个“崽大【zàihài】爷【yá】难做【zù】”的难!
乡村的世道,有时也有些“国际风云”变幻的味道。开发了、开放了,可以打工了,打回了耀眼乡村的楼房、打回了五湖四海的媳妇,也打出了新时代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见风就长,世界终究是他们的。而留守老人呢?于是不可抗拒地催生了“爷大【yáhài】崽【zài】难做【zù】”。那将不是现象,而是和乡村俗谚哇的“崽大【zàihài】爷【yá】难做【zù】”一样是常态,并且,城乡共患。
也许有一天,孩子越来越金贵,甚至为了孩子留在身边而“悔教崽女觅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