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那天一早，我还在床上贪睡，老娘就从乡下打来电话——家里杀了鸡，买了猪脚【dīǖ jǖogūe】,不要买“啦噶”（即什么），回来吃饭就是。这次是以车代步，早早到家。看看大叔二婶两家老小，还早，尤其看到一垄绿油油的稻田，还有远处的小河，河对岸的屋舍俨然、山峦起伏，完全是身不由己地拉着太太，踩着泥泞的田埂，任湿漉漉的杂草打湿鞋袜与裤脚，忘情地投入已忘却了多少年的“垄上行”，...穿过田野，到达河边——河水丰盈，在这个十有八九“作大水”的季节，河水没有浑黄，还能倒映远山岸树，尽管没有了儿时的美丽模样，还是感到爽心悦目！沿着湿滑的河岸，一直绕到下垄回来。

    在大路口一个堂叔的“业余麻将馆”小驻——带孩子的、挺大肚子的，年长年少，男男女女，“几也八个”人在闲聊。太太见弟媳也在其中，张口就来：你也冇事？老嫲哩（即老娘）一个人在窝里（即家），你不要帮到搞吃（即做饭菜）？弟媳也无忌：有啦噶事？堂叔一边帮腔：今日（mān)是要息（xīe)！俗谚哇——“牛歇谷雨马息夏【hà】；人【yín】歇端午冇乃个（即谁）哇！”我则对着妻曰：是呵！我们（guē)从上垄里走到下垄里，绕一个大圈回到这里【gué dāng】,是没看到乃个做事的！立即也有人附和：过节还不要歇一下？歇哩得好【hào】吃【qiā 】鸡吃肉【qiā ǖo】了！堂叔是村里当之无愧的秀才，听到个个“乱哇三千”（即胡说八道）自然要发言：

    过节要歇，还啦噶歇哩好吃？肯定不是古拉（即这个）哇法。首先“古些（即这些）人”，一定不是古些吃哩不做事个，还有吃田埂上米（即所谓有工作的）个，鸟哩叫了（即只要活着）就有吃。是那些作田人（即庄稼汉）！作田吃饭，是泥底里刨【pāng】命。从吃完社（即过完元宵）起，就要准备和开始一年的“作社”（即耕种）——先要着（即砍）篱笆桩割竹崽哩（即小山竹）搞秧田篱笆；一边还要清完年前落雨落雪耽误了的大圳【jùn】小圳、还有田埂老岸（即梯田高的埂岸）；一下又到春分哩，男子人【yīn】要捎（即犁）秧田、准备浸种扬秧，娘花人【yīn】呢，要下薯种，点豆句，收青菜压【dīo】扎菜(即腌制），挖土【wāi fù】扬勤椒（即辣椒）秧；...捎田、耙田——挂哈（即现在）得有机耕了！作田埂、莳田，这边栽勤椒、种花生、着溜柴（豆角之类藤本蔬菜的支架柴枝）册（即插）溜柴、过去还要锄【līan】棉花扯草（即为棉花松土除草）、锄花生上行【háng】（即为花生松土培土，以利落花扎针）、...冇停冇息，到端午节恰好告一个段落。过去作田的人，乃个人家不穷？比不得挂哈（即眼下），想吃就有卖，也有买，想歇就缟紧（即搁起脚）脚骨息，冇东家哇事（即说道）冇队长管你！先前不是逢年过节，不要哇杀鸡，连肉味【ǖo xì】都嗅不到！趁着过节，好好休息一天，好好大吃一顿！实在应该的。    我问：明明我们这里没有马，怎么会说“牛歇谷雨马歇夏”呢？——牛歇谷雨，还说得通。上半年，牛累到谷雨，差不多扫尾了，人畜一样，也要劳逸结合。“马歇夏”有些不解。堂叔继续说，北方是旱土，马当牛用。季节比我们这里要晚个多月，立夏才开始进入一年的耕种旺季，到夏至时应该是他们最忙的夏收夏种——现在有电视，看得到河南那边正忙。“马歇夏”的“夏”，说的是“夏至”。

    告别堂叔，路遇昔日的生产队长，当年也是个“回乡知识青年”。我问“牛歇谷雨马歇夏”下句是怎么说，队长老哥破口而出：“人歇端午不要哇！”我笑他：就看到您一个人背着个锄头？他更加笑了：“不是一样在歇？挂哈格（即现在的）人是【sè】歇饱哩歇翘了（即歇难受）！还有乃个哇（哇：在此文里，乡间语意有批评和管教之意）？不要捎田（即有机耕）、不要莳田（即抛秧）、不要作土（即荒了菜园）、挂哈个世道真好啊！”但是，在我听来，老队长的话语里有几分叹息——叹世风的日下？还是叹他自已的不尽如人意？问之，这“乡村俗语”到底有些什么含义？老队长倒是言简意赅：谷雨过后几工（即天）就要莳早禾，牛是最吃力（即辛苦）个时候，牛是作田人的命啊，一定要安排好牛吃好歇好！没听过哇有些人不珍惜别人家的东西——借到人家的牛一样，下力练！人借过节歇一工，也是为了接下来的苦事——你到垄里上来，看到了有一些禾来（即马上)俵盏（即抽穗）呢吧。先前的早熟品种在端午节是快出齐哩（即抽穗杨花盛期），过完节就要准备“双抢”哩（即抢时间收割早稻抢节气栽插晚稻）！你说要不要借机好好歇一工（即天）？

    记得有位伟人主张：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可我们的乡村百姓，至少在过去贫寒的年代，应该是不会休息，只晓得劳作！——如果不没日没夜的流血流汗（可能还要流泪）怎么能使一家老小有粗茶淡饭有粗布衣衫？说大一点，三年解放战争的胜利、共和国的建立，如果乡村百姓脊梁躬起的强大支持，历史或许不是我们经历的。这句乡村俗语——“牛歇谷雨马歇夏；人歇端午冇乃个哇”，很难说，不是记录这样的信息：中国的乡村百姓，在过去的历史长河里，过着长久的牛马一般的苦累生活，借过一个悠久的传统节日静静地休息好一天，都是一种奢望、或者祈求！

               （前两张图片来自网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