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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本性樱花qing话题 |
分类: 蝴蝶 |
(两年前的樱花林,天气阴雨)
每次去看樱花都赶不上花气最盛的晴日。那一年是乍阴乍阳间到的万亩樱花林,细碎的花瓣儿把一方天地晕染得柔粉无比,微雨后的春色煞是低调,花气清淡,只若美人初醒时的呼吸,虽是玉绵绵暖生香,却并非大开大合的明艳。今年去时,倒是晴光潋滟的好天气,一路上满满的期待,一心要去遇见绝世的风姿。却不想花期已过,找寻了许久,满目的青翠碧绿只是毫无遮掩的春深似海。那一刻,阳光热烈,春很静,失望一点点涌上来,错过的惆怅如潮水般在情绪里低徊不已。
原来陌上赏花成就的就只是心情。千古以来,花儿的娇媚总是借助了诗词氤氲在想象里,成了在水一方的绝世佳人,无论怎生溯洄从之,溯游从之,总不能亲近芳泽。
然中国诗词音乐里并无樱花,但凡中国人说起樱花,总是有一种舶来品的隔阂,细想来,樱花终究是日本的象征,任是卿云灿烂,也是渲染不上中国文化的底蕴,所以总是少了英雄美人般荡气回肠的风骨。而日本人本身就生在樱花的风景里,文学音乐乃至心里细微的感动皆可用樱花的色彩来比拟。既如此,生活在中国文化底子里的我,为何看不到樱花会失望,又为何这失望会久久根植在情绪里挥之不去呢?
原来花儿的颜色气味自有风姿,而这样的风姿可把人和自然桥接,人的情感也可通于自然。自然本是抽象,无形无色无味,可却会因了花儿而具象,且在文学音乐绘画里永生。
恰如春始,阳光雨露就与往时不同。办公楼前小河边柳枝新绿得娇嫩,每每窗前小立,心情无来由新鲜。清晨的阳光凉得柔润,但无可触摸,只有翻出柔软的长裙,动静间,裙摆摇曳若心底的欢喜。这样的美好难以言明,恍若期待,可期待什么呢?听说樱花儿就在这几天的时节里氤氲得花气袭人,心底无端荡漾的温柔立时便有了慧根,悟识与感觉刹那触碰,这一刻的顿悟真是电光火石般,欣喜间只有一个念头:不如看樱花去,不如看樱花去。至此,心底那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渴望始成正果。
想来古人春来游冶陌上赏花的心思也是缘起这般。此等心思是对节气的感知,而这个节气就是春。中国古来诸般节气,只有春这个节气会引发心动。心若一动,思维意识也灵动起来,要走出身体去触摸阳光水汽的柔润,要与自然界呢喃对话。诗兴就此油然而生,情绪里的缱绻都逸出来要与眼前的或是意识里的花儿窃窃私语个不休。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天人合一,以诗歌的形式来表现,所以中国最柔媚的诗词十之八九与花儿有关,而最艳丽温柔的词集叫做《花间集》。其实,不仅仅是诗歌,音乐绘画也有如此妙意。《春江花月夜》不仅仅是诗歌,还是音乐,即便只是诵读文字或听听曲儿,脑海里总会有幅画卷,看得见春夜的美。
中国的春天向来繁花似锦,那是因为地大,土壤地形气候差异分明。南边茶花旖旎,北边牡丹倾城,南洼北地,高山之巅,临水之滨,桃花儿杏花儿李花儿自是清新娇艳。而山水自有灵气内蕴,田地里的油菜花河边的柳絮也都有花的娇摸样。因为花儿品种繁多,春天也就万象各异,热闹非凡,因为这份子热闹,所以中国的诗词歌赋也繁华至极。而日本地小,一山一水一气候,使得春天只是樱花独秀。虽是独领风骚,春天却不会因此孤单,也然是山间水边秀得遮天蔽地,那是另外的繁华。所以大和民族的文明单一而热烈。而因了这单一热烈,民族的本性也执着执拗起来。
人的本性源自文明的内蕴,而文明始发于自然界沧海桑田花开花落。花儿的精气不但成就文学的气质,也在养成国人情感审美的格调。所以花儿的特质即可象征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文明。中国的春天里,开的花儿是桃花儿梨花儿,而日本的春天开的是樱花儿。花儿与花儿的不同之处,也就是文化的差异。中国的文学里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有桃花扇传奇樊梨花传奇,《红楼梦》里黛玉葬的是桃花儿,可真真是一釙净土掩风流。想那桃花儿梨花儿轻薄,且生在民间,纵是花开灿烂也然无有庙堂的庄重。所以大都只是承载悲情,入得了诗歌传奇,却形不成音乐绘画建筑的精魂。而文明的形成,则需厚重轻薄并之,所以中国文明里是繁花繁树,不仅有春天的桃李,还有四季的梅兰竹菊,由此造形造物,衍生出瓷器丝绸内敛弘大的美,还衍生出儒家学说道家学说的精深。而日本的樱花儿却是兼美,轻薄庄重并之,民间庙堂,欢喜悲凉,都个一一表现得尽。文学里的樱花更是铺天盖地,无论是一见钟情的爱恋还是英雄的诀别,无不以樱花做背景,《源氏物语》里的源氏公子在一个樱花盛开的深夜邂逅了一个唱着“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的女子胧月夜,初相遇便倾心不已。而离别京都时与恋人分离,却是“残月冷照,凄清萧索,院中樱花盛期已过,枝头残红点点,凄艳可怜”。樱花花期短暂,谢时决绝,可演绎得千古沉沦的爱恋。不仅仅是情爱,就连落拓得清风白雨的禅,都樱花般宛静,禅房小院,樱花儿开过又谢了,落英缤纷间,那一曲流露出忧伤怀旧悲怆旋律的曲儿只能叫做“樱花”才是最最妥帖。而和服女子轻轻推开纸门跪坐榻榻米奉茶的谦恭,必是生在樱花烂漫的风景里。日本的禅亦和中国不一样,感染了樱花的性子,寂静中又生出些许感性,感性是平和务实的,衍生出茶道与建筑,动静虚实相生,实在妙不可言。
鉴之,中国的文明里有四季,而日本的文明里只有春天。同为禅宗,日本的禅有花儿的气息,而中国的禅则是无有花儿可比拟,只是空灵至极的理性。空灵无可借力,理性又沾染不上世俗的物事,所以中国的禅只在文学绘画里偶有星星点点的风流,却住不进衣服饮食建筑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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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本身无有志气,可日军侵华却让樱花在中国人的情感里有些莫名的另类,仿佛爱恋了有龌蹉父兄的绝色美人,无论怎么也不能仰望如女神般。不过,樱花儿终究是美的,任是再担待了人类的罪过,也娇婉得让人心生感动。只可惜中国人为樱花心动之时,文明已过了千年。没有上古时期的《诗经》的吟诵,也没有唐传奇明小说的描绘,就连昆曲京剧的渲染也是没有,再美的花儿也就没有根。好比绝色的姑娘不是出自书香门第,骨子里就没了贵气,所以中国人的情感不以樱花为寄托。
而如今,我在键盘上敲下如许文字,是因了心里感动溢出,难以言说,不得不寄托于文字言志。或许,这一段因为赏花而生出的惦念,会让情感的寄托从此千年之后而有,终成文明底蕴也未可知。
写完这些文字,看花的心思仍是不减,心底所有的爱恋仍旧美好如花儿一般,纯纯的潋滟。其实,永生的不仅仅是花儿,也不仅仅是自然。再空濛的感动,凭借了花儿,就会生发出别样的激情。至此,与樱花儿相关的气息终在意识里平复熨贴,成了悟识与情感的书签,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