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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
分类: 散文随笔 |
七天七夜,我没能走出月亮山,倒把自己弄丢了,现在的我空空如也,弹尽粮绝,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再没有一丁点的力气,我躺在一根摔倒的树干上喘息。月亮惨白的脸望着我,月亮山变得狰狞,再没有初见时的秀美。我听着各种各样的鸟虫齐鸣,身前身后那些阴暗的树在我耳边呼啸,饥饿抽打着我的胃。
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躺着,像一只受伤的猫,孤零零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大自然以它特有的残忍和冷酷拒绝了一位陌生人的卤莽,我成了一名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我突然想起刚进山时遇到的那匹狼,它孑然一身,骨瘦如柴,倒在一位年轻猎人的枪口下,用濒临死亡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下子理解了它的无奈。枪声一响,我的意识像那只狼的眼神一样开始涣散,一切都变得遥远、荒凉,我知道,我正在离我而去。
一阵诡异的歌声突然响起在山谷深处,整个山林的寂静,被打碎了,像一只脆弱的玻璃瓶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回声是那么久远而空旷,我想把目光转向那里,但脖子已不听使唤。求生的本能让我的肌肉变得痉挛,我心里隐隐的期待着奇迹的出现。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我的目光正对着头顶上乱七八糟的木板,又黑又暗,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到了地狱,直到看见了一个女人瘦削的背影。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有微弱的火光,火光在晃动。整个屋子里都是枯木的味道。我感到口渴难忍,然后又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深沉的狗叫。我的生命力像初春的爬虫,在缓慢而艰难的复苏。
一天夜里,我被一种食物的香味唤醒。睁开眼,看到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她的眼睛似乎没有温度,正悄无声息地看着我。她见我醒了,急忙把目光转向别处。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一汪火塘,一个瓦罐在火上炖着,香味从里面传出,我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哪儿?”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陌生,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月亮山”一个清脆的,但有些不自然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
“七天七夜”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头沉得像一块秤砣。
“谢谢你,救了我。”
“为什么要来这儿?”她突然问到。
我愣了一下,随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来是想看看月亮山里的野人”。
她不做声了,脸上的肌肉在火光的映照下抽搐了一下,变得僵硬而冷酷,让我望而生畏。沉默像火塘里的火焰,在我和她之间噼啪作响的蔓延着。
饥饿像一匹马,狂奔而至,挡都挡不住。我的目光死死地粘在那个瓦罐上。她默默站起身来,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只木碗,盛了一碗食物给我,我还是第一次用木碗吃东西,但我现在已经顾不上想这些,我说了声:“谢谢”,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但说实在的,我吃得很香,可能是由于饥饿的缘故吧。
我昏迷的时候一定是她在喂我,这么想着,我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吃完这碗东西之后,我感觉我的身体康复了。
“真香,这里面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接过我手中的木碗,蹲在地上,安静地洗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苦妹”她一边洗碗,一边回答。
“苦妹”我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狗叫,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全身漆黑的大狗,呼的一下窜了进来,随后走进一个老女人,穿着蓝黑色的百褶长裙,胸口上绣着一只狰狞的蝎子,头上围着白毛巾包头。
老女人似乎知道我的存在,看到我时并不感到吃惊,但看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嫌恶。她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方言和苦妹说着什么,我知道她们说的一定和我有关。老女人说的话又快又急,似乎饱含着仇恨。苦妹站在一边,很少插嘴,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夜里,老女人带着苦妹到里屋去安歇,我躺在床上失眠,狗在我的床下打着呼噜。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零星的月光从板缝里透进来,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不可思议。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醒来时,大概已是下午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床上下来,七天的昏迷,让我的身体变得虚弱,“苦妹”我冲着里屋轻轻地喊到。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看来她是出去了。
我想了想便往门外走去,外面又大又亮的阳光狠狠地砸在我的眼睛上。我晃了两晃,差点跌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这所木屋建在半山腰上,远远近近的都是树,屋子四周围着一圈歪歪扭扭的篱笆,院子里有一棵极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梧桐树下有一截朽木,上面居然长满了灵芝。我绕到屋后,看到另一所木屋,和这所几乎一模一样,但要小的多。旁边是几竿翠竹围成一个圈,中间有一米见方的空地,我走过去,看到里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有点像道家的八卦,但又不是。屋后的篱笆外面有一条小溪向山下流去。
我现在对这个地方和这两个女人充满了好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男人,她们为什么要生活在这里?又是靠什么生活呢?
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恐惧,我一边想一边朝那个更小的木屋走去,轻轻一推,木门应手而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有一种很怪很腥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你到这来干吗?”,一个声音迎面传来,我听出那是苦妹的声音,话音刚落,她便从里面走出来,把我推出了门外,并随手关上了门。
“我醒了,看你们都不在,就出来走走。”
“这个屋子是我外婆放东西的地方,里面很脏,你以后不许到这里来。”
“哦,知道了。”我嘴里应承着,但心里想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你外婆呢?”
“采药去了。”
“哦,你们采的是不是这里特有的苗药?”
“不,我们不是苗族,是布依族。”
晚上,我们四个人,包括那只漆黑的狗在内,围在一起吃饭,苦妹把第一碗饭盛给狗,第二碗饭盛给她外婆,最后一碗才是我的。我很饿,所以吃得很香,吃着吃着,我的筷子在锅里夹起了一条细长的东西,粉嘟嘟的,“这是什么?”,“蚯蚓”。
后来,可想而知,我吐得一塌糊涂。就连那老女人投过来的恶狠狠的目光也顾不得了,一直到梦里还在反胃。
第二天早上,和往常相反,苦妹不在家,老女人却在,她见我醒了,端上来一碗热汤,用非常生硬的汉语说,里面是山上的野菜,没有蚯蚓。一提到蚯蚓,我又感到一阵恶心,但为了缓解老女人对我的没来由的仇恨,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碗汤,接汤的时候,我看到老女人右手的小指上留着很长的指甲,涂着血红的颜色。我一口气将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老女人接过我手中的空碗,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略带诡异的笑。
随后老女人对我又恢复了冷漠和仇视的态度,自顾自地走了。我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空气很清新,我狠狠地吸了两口,四下无人,我又一次朝那个小木屋走去,我想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走到门口,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看来苦妹不在,我推门而入,一种异样的气味扑鼻而来,小木屋里的光线特别幽暗,我站了半天才勉强看清里面的布局,木屋的中央是一只箱子,有一米见方,箱子的四周摆放着和院子里一模一样的神秘符号。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符号,生怕碰乱了它们,我围着那只箱子转了一周,没找见盖子,也没发现任何缝隙,我伸出手试着推了推那只箱子,它纹丝不动,我再加了些力气,它依然不动,仿佛焊在地上一样。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空空如也,除了这只箱子和周围的符号,木屋里一无所有,我觉得这箱子里面一定有秘密。
我蹑手蹑脚的回到我住的屋子里,躺回床上,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傍晚的时候,苦妹回来了,她一进屋,就急急忙忙地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左手,看了又看。
“怎么了?你会看手相吗?”
“没什么,你一定饿了,我去做饭。”
她起身离去,剩下我一个人,躺在那里发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老女人对我的态度又变了,由原来的饱含仇恨变成现在的视若无物,仿佛我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我独自纳闷了一夜,决定明天一定要在苦妹身上找出答案。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床,跟在苦妹的身后,上了山。
“你每天上山去做什么?采药吗?”
“你要是跟着我,就闭上嘴,否则就回去。”
我乖乖地闭上了嘴,跟在她身后,不出声,她沿着山路,一直走,一直走,翻过了一个山坳,突然眼前开满了野花,黄的一片,红的一片,紫的又一片,,她走到一株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拄着下巴发呆,我在她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静静的,不说话。她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很动人。我在她身后,偷偷摘了一些野花,编成一个花环,我把花环递到她面前说:“喏,送给你,喜不喜欢?”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幅恍如梦境的样子,我微微一笑,把花环带在了她的头上,“你真美”我说,她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我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默默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对我说:“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们的故事,我这就说给你听,我们是蛊女,所以不能和村里人住在一起,只能单独生活在山上。外婆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最美的女人,月亮山附近的很多族人都在追求她,但她选择了外公,第二年便怀上了我母亲,就在这期间村里来了一个身着彩衣的女人,白天在村里游荡,夜晚就睡在树上,没过多久,有一天夜里外公和那个女人一起失踪了,村里的族人找遍了月亮山,也不见两人的踪影,据说那个女人是一个蛊女,外公是被她放了蛊以后带走的,外公走了以后,外婆伤心欲绝,整日整夜的哭,过了没多久,我母亲便出世了,从此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外婆的哭声了,她背着村里人,学起了制蛊,发誓要将外公找回来,但外公再也没有在月亮山里出现过。又过了些日子,外婆偷着学制蛊的事被村里人发现了,外婆母女俩就被赶出了村子,外婆只好带着年幼的母亲独自生活在山里,从此外婆开始仇恨天下所有的男人。母亲长大后,和外婆年轻时一样漂亮,但因为她是蛊女的女儿,月亮山附近的男人都不敢要她,她为此很伤心,也很生外婆的气,后来有一个城里的干部下乡,在月亮山里迷了路,刚好被母亲撞见,把他带回了家,外婆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敌视,但母亲却不管这些,母亲因为突然间有了一个敢和她亲近的男人而变得固执,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和我母亲背着外婆发生了关系,然后又信誓旦旦的向母亲保证,一定会回来娶她,母亲很天真的相信了他,在他回城之后,一直等着他,而肚子却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一年之后,母亲生下了我,可父亲依旧没有出现,母亲决定去找他,便把我丢给了外婆,母亲是第一次离开月亮山,一路乞讨,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在城里找到了父亲,这才发现父亲早已成家,而且父亲的那个妻子还是个官家的小姐,父亲当着她的面根本就不认母亲,他叫母亲滚,母亲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就疯了,把身上带着的蛊,全部都放到了父亲身上,父亲当天夜里就死了,第二天母亲也跟着自杀了。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县城,县城里的居民纷纷传言蛊女是妖女,专门勾引男人,然后再害死他们,从此大家更加仇视蛊女,而外婆也更加仇视男人。”说到这里,她把头上的花环摘了下来,拿在手里,转来转去。
犹豫了一会儿,她对我说:“昨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被我外婆放了蛊,不出一年,你就会暴病而死。”听她说完,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的那碗汤和那个血红的长指甲,我感到一阵眩晕。随后她站起身说:“你跟我来”,我跟在她身后,一直跟进那个神秘的小木屋里,她让我坐在地上,然后把箱子周围的符号转动了一下,那个箱子便露出了一个洞,她从里面掏出一截白色的东西,散发着一种怪异的香气,然后她把箱子关好,把那个东西点燃,放在箱子上面,接下来她跪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一阵诡异的歌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我正躺在了床上,睁开眼,看到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她的眼睛似乎没有温度,正悄无声息地看着我。她见我醒了,急忙把目光转向别处。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一汪火塘,一个瓦罐在火上炖着,香味从里面传出,我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这是哪儿?”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陌生,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月亮山”一个清脆的,但有些不自然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
“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