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梦里的记忆(01)
标签:
历史情感收藏图片 |
分类: 留在梦里的记忆 |

昨天是七夕,感觉周围的人好像越来越重视这个节日了!几个同事等不到下班,就开溜了,不用猜测就知道跟朋友去过节了,享受七夕带来的一份浪漫。
旅居京城二十多年来,在紧张而忙碌的工作中,我是无暇品味浪漫节日气氛的。而在今天,这个被我忽视很久的东方古老的情人节,我却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拼命捕捞那些遗失的浪漫记忆。这本不奇怪,因为很多人都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怀怀旧,尤其是那些特爱怀旧的人。我呢,曾经自认为是个很爱怀旧的人,总会在得意或失意时,独自将脑袋低下来,微闭着眼睛,从过往的岁月里,寻找可以映照或者慰藉的影像,让自己从中品味出活着的意义。
但是,我的怀旧习惯随着漂泊日久,年岁渐长,也渐渐由频繁变成偶尔,接着变得慵懒,最后到了几乎忘却旧梦的状态。这也许就是人常说的越活越现实,越活越麻木的定律吧?有时候,我在某个糟心的时刻,拼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想唤醒怀旧的神经系统,可是得来的只是近期发生在身上的各种杂乱如麻的是非,以前各种属于自己内心的记忆似乎断片了,被岁月删除了.....
于是,我相信了这样一句话:漂泊多年后,故乡成了回不去的他乡,往事成了找不回的旧梦。的确,每次回乡,都发现旧迹全无,故人零落,时间也在无情地抹杀旧梦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让我无法重温那些美好与悲伤。我在遗憾之余,也渐渐适应了在现实中生活的方式。
今天在这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在我拼命加载下,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个曾经熟悉却又远去的模糊影像。忽然,一个名字闪现出来,跟着出现一个让我熟悉身影,仿佛就在苍茫混沌的时光彼岸,乍现的一点电光火石,一下子唤醒了我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重新驱动起头脑,从旧梦深处逆流回溯,寻找那些如诗如歌的往事!
育霞,这是一个青春明媚的少女的名字,她曾经给了我多么美好的印象,并在她的鼓励下,让我在彷徨的年少找到自信的动力。如果说很多人都会被我忘记,但是,她是我最不能也最不应该忘记的一个人。然而,在外漂泊二十年来,我竟然还是将她忘了,就跟其他曾经被我珍视过的人一样!
我突然眼眶湿润了,我在自责的同时,彻底打开记忆的闸门,信手在电脑上敲下一行标题《留在梦里的记忆!》,希望趁热打铁,将自己成长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往事,以及这些往事里的每一个可爱而又平凡的人,不做任何修饰地给大家简述出来,与大家分享我成长过程中的心路历程。
就让我先从育霞说起吧?
一九九零年六月,我爷爷刚刚过世,在我家狭小的院子里办丧事。由于父亲的人缘好,朋友多,所以来帮忙的人很多,小院子里外都是人。在出殡前的五六天里,亲友们和周围的邻居都会来上门吊唁。作为长孙的我,自然陪着来客在爷爷灵前叩头上香,还要帮着安排来宾入席吃斋,以表谢意。在我的家乡,那个年代还保留着很浓厚的丧葬传统,特别究风俗礼仪。在丧事上,前来吊唁的基本都是男宾,每个人磕完头,烧完香纸,我们就得恭敬地将来宾请到招待棚,上酒上菜,以表感激之情!
那些来宾们基本上都是毫不客气的,他们一落座,便跟身边相识的不相识的人吆三喝五地划拳喝酒,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毫不顾忌主人家还沉浸在悲伤和哀痛之中,美其名曰:“过白喜事”!所以,出殡之前的日子,是屋里的人在悲伤和疲劳中度过,屋外的人则是如过大年,热闹得不分黑夜白天。
喧闹了四五天,就在出殡之前的那天中午,育霞代表她家前来吊唁。当时灵堂里的姑婆们已经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都相互依靠着苦熬。我正疲倦地靠在我的小屋的门框上,无可奈何地看着院子里喧闹的吃斋客,听着灵堂里喇嘛的念经声和铃铛声,心里暗暗感慨。育霞走进大门时,一身白底蓝花的素装,扎着马尾辫的秀发上插着一朵白花(我们那的风俗:每个吊唁者都会在大门外领到一朵用白纸剪成的纸花,男人会别在胸口。),怀里抱着一卷香纸,怯怯地走进了大门,又怯怯地绕过一张张酒席,进了灵堂,然后像男宾一样磕头、烧纸、上香。
等她礼毕,父亲接过她手里的香烛纸稞,一面表示感谢,一面唤我带着她入席吃斋。我答应一声,放眼扫视,发现灵棚下院子里都是喝酒划拳的男客,便推开我的小屋门,请她进屋,然后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端斋饭!”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前,用好奇地眼神打量着我的屋内陈设。等我从厨房里端来两个花卷,一碗烩菜,育霞就惊叹说了声:“还有这么小的屋子,真是少见!”可能又感觉自己言语失当,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的小屋确实又低矮又狭小,格局又很奇特,所以,我也很不好意思,将饭菜放到书桌上,说:“你慢慢吃吧。”她倒也不那么客气,大大方方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我就出去招待别的客人,过了一会儿,我就回小屋看她是否再续一碗烩菜。却看见她已经吃完了,正聚精会神地看贴在墙上的我的“大作”,见我进来,就带着一种崇拜的表情说:“这是你画的吗?画得真好!”
我这个人很腼腆,但常很自负地认为自己有才,所以,对她的夸赞也很高兴,却谦虚地说:“我是跟我四叔学的,画得不好!”
“你有空了能给我画一幅吗?”
“行!”我很高兴得到她的赏识,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但是,我却很快忘了承诺,因为在这次短暂的对话之后,很有一段时间我没见到她。
爷爷出殡下葬后,全家里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等拆去灵棚,归还借来的桌椅碗筷后,小院子被打扫了好几次,仍然显得一片狼藉,以至于若干年后,在墙角的某个旮旯里,还能发现爷爷丧事上遗留的痕迹。
爷爷是个老红军,经历过长征,在腊子口战役中负伤留在岷县,后来一直坚持做地下斗争。解放后在县粮食局工作,因嗜好喝酒,文革中酒后失言,被打为“反革命”关押了十多年。平反后带着精神创伤返回县城,以卖烟叶为生。他跟奶奶感情很好,但是由于爷爷依旧嗜酒如命,以致奶奶一气之下带着我四叔在东门巷的山娃家租房生活,爷爷则独自租住在不远处的李慧明家,买烟叶赚了钱,给自己留一半,另一半就让我给奶奶送去。
我父亲辞去乡下的民办教师工作,带着一家人也回到城里,见爷爷年纪大了,就让我去给爷爷做伴。那时候,我们祖孙俩蜗居在那间低矮潮湿的老房子里,满屋子都是烟叶呛人的气味,我一直惊讶自己后来竟然一点烟瘾都没有。
爷爷是陕西岐山人,有着非常严肃的表情和一口听不大懂的陕西话。所以,我俩很少聊天。每天早起,爷爷就着脸盆里的水洗两把脸,接着拎起酒瓶喝两大口酒,然后背起一口袋旱烟出门。我呢,也在这脸盆里洗完脸,背着书包跟在爷爷后面走。等到了小南门,爷爷给我一毛钱,指指粉鱼摊,呜哩哇啦地说一句话,便自己向南门附近的烟叶市场走去。我便用这一毛钱买一碗粉鱼,唏哩呼噜地喝完,然后流着鼻涕去上学。中午放学,我就去奶奶家吃午饭,并向奶奶汇报爷爷的事;下午放学后,我又到烟叶市场与爷爷会合,祖孙俩一前一后返回老房子。在满是烟叶味的屋子里,爷爷又喝两大口酒,然后点起煤炉,架上一口锅,给我俩做又宽又厚的裤带面。吃完后,爷爷便摆好炕桌,点起油灯,盘膝坐在我的对面,微眯着眼睛看一本很厚很旧的竖排繁体小说。
我一面写作业,一面偷窥那本书,可惜看不懂繁体字。就这样,我陪着爷爷生活了三年多,直到初三毕业。
父亲用自己的坚强扛起一家的生活重担,用一份强烈的自信和勇气拼命干活,在我初中毕业前,终于买了这小块地皮,盖了这小院房子。那时候,爷爷身体已经不行了,经常窝在炕上咳嗽。当我将这事告诉父亲后,父亲便在厨房里给爷爷打了个铺,将爷爷接回来住,而我却没有地方睡觉。于是,父亲带着我和两个小弟一起动手,为我在东墙边盖了这座小小的屋子栖身,终止了跟爷爷在租住老屋里的蜗居生活。
不久之后,爷爷还是因病不治去世了。
如今,每回我路过曾经租住的老屋,总能想起爷爷那喝完酒后很享受的表情,以及他那又宽又厚的裤带面,还有那本被煤油熏黑的繁体小说,甚至还有老屋那浓浓的烟叶味、潮湿的墙角冒出的蘑菇......
可以说爷爷的去世,在我内心深处是另一个痛。我原本沉默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了。父亲依旧没日没夜地劳作,终于在次年又给我家置办了第二院房屋。新房落成,父亲站在新屋那敞亮的堂屋里对我说,从今后你就住在专门给你盖的新屋,我们一家和和美美过日子。
我被父亲的爱感动了。我在九岁时被奶奶接到城里,直到父亲带着家人回到县城,我跟父亲有近四年的别离。所以,我跟父亲一直有些生疏,但是,我心里非常爱我的父亲,只是多年的离散,我们父子之间总是好像缺乏沟通,更缺乏别的父子之间那种人伦亲情感。而父亲的这番话如同慈爱的阳光,让我在失去爷爷后,终于有种云开雾散的幸福。
然而,很多时候生活总不会那么完美。有些人不用多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有些人渴望拥有却总会被命运拒之门外。父亲的爱无私而伟大,但也无法弥补家庭中缺少的温暖和存在的缺憾。我不想让父亲为难,坚持回到小院居住,父亲也只好答应。我每天下午放学,先回家帮父亲干活,然后吃完晚饭就独自回小院写作业睡觉。
大家可能想象不到这个小院的样子和房屋的格局吧?小院子确实很小,方圆不过一分多,而且是南宽北窄的梯形,坐落在县城东门城墙外。父亲利用地形,在远在南北两头各盖了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南面大屋是住宅,北面小屋是厨房,中间就只剩下能够铺三张半竹席的院子。院子东面围墙外是十多棵大柳树,树下是一条窄窄的小河,美其名曰三渠河(注:岷县城内有三条自南向北流淌的小河,头渠河是从洮河上游人工开辟出来的小河,从县城北面沿着二郎山北麓流入城内,再从北门流出又流进洮河;二渠河和三渠河的水源来自城东的跌藏河,却是天然形成,从南川的平坦田野一路向北,沿着二郎山东麓向北注入城内,再从东门流出城去,最终也汇入滚滚洮河。)这三条小河终年流淌,水清澄澈,绿萍婆娑,鱼儿群游,倒映着岸柳和民房,最是小儿们的嬉戏乐园,也是城内居民淘洗衣物,浇灌菜园的水源。
我家位于东门外偏北的城郊,也正好位于二渠河、三渠河和洮河的三角区域内,没有城内的喧嚣和嘈杂,只有一片安静和惬意。
父亲决定将爷爷和我搬到小院一起生活时,为了解决爷爷和我的住宿,便带着我和两个年幼的弟弟一起动手,利用东面围墙做屋子后墙,给我搭建起一座小小的屋子。由于小院落呈梯形,所以,我的小屋自然也呈梯形。在屋子正面看不出什么,在屋里感觉像一口能够站起身的棺材,我的炕就在大头那边,我躺平身子时,刚好左脚踩到墙壁,右脚底还有空余,我刚住进去的时候感觉就在棺材里,晚上好几宿老做噩梦。
院子西墙外就是一大片田地,大门开在西院墙的西北角,出门就得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田地,才能到达被城墙围拢着的居民区。而我家的第二院新房就在那民居区域的边缘,与育霞家就隔了两户人家。而她家屋后的菜园掩映着高大的杨柳树,我每次出门上学,都看见她母亲和姐姐在菜园里忙碌的身影,偶尔也会看见育霞在帮忙,身影在满园的鲜花和绿荫中晃动。
次年我上高二,当时要文理分科,我选择了文科。在学习地理课时,老师建议我们去借一些初中的地理课本,结合高中课本学习。我想到了育霞,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找她借,毕竟那时候在老家还有着很浓厚的封建意识,男孩跟女孩是不能私下见面的,即便说几句话,被人看见都会视作伤风败俗。
我没有勇气去她家找她借书,只好每天黄昏时分,拿着书本到她家后院这边的树荫下背书,同时也等着看有无机会碰到她,向她借书。
那里也有一条小小的河沟,将她家的菜园和我这边的田地隔成两个世界,这边的田地里秋收刚过,地里满是麦茬和泥土的芬芳,那边岸边的高大杨柳垂下浓密的枝叶,遮掩着满园的瓜果蔬菜,四面一片宁静,偶尔会听见她妈妈在前院高声说话的声音。
有几次她姐到屋后菜园摘菜,看见我,就慌张地摘了菜,又慌张地逃进后院的门。我觉得好笑,却又无奈。索性也就不去等她了,把心思投进书本,专心致志地背书学习。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只好借别的同学书去复习,但是去那菜园边背书成了我的习惯,我很喜欢那里的宁静和清幽,正像我的性格一样。
有一次我看书看得专心,不觉天色已经昏黑,眼前看书已经模糊。我站起身准备回小屋去,突然看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在对面菜园里,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育霞!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也在菜园里背书。我惊喜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小的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她听见了,就站起身来走到河沟的对面,问我有事吗?
我说我想借一下你的地理教材,不知你有没有?
她爽快地说有啊,不过你先给我画幅画!
天!我说你还记得这事啊?好吧,有空一定给你画,你现在把书先借给我吧?
她却依旧要先给她画画。我只好匆匆跑回小屋,翻出一张胡乱画的古代武士给她送去。她却早已经捧着两本地理书在那等着,我把画卷丢过去,她又把书丢过来,双方完成了一次“秘密交易”!
前一篇:留在梦里的记忆(22)
后一篇:留在梦里的记忆(23)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