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英雄志 之驺虞幡 (119)
(2010-10-12 16:3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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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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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劫囚
在崇山峻岭中跋涉行进,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王弥站在枷车里面,胸口阵阵隐痛。他的脖子被坚硬的枷车木头格得特别紧,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左侧枷木残掉了一块,歪到一侧,形成一个残损的锐角,随着车轮上下颠簸,那块木片刀割似地磨着脖颈,弄得王弥皮肉模糊。
艰难行进了几百里路,他肩上有一块擦伤的地方,本来已经结了痂,但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大颠簸时伤口重新裂开了,灼痛中发着痒,让人有欲死不能的感觉。
相较之下,同为囚犯的东莱王司马蕤,待遇算得上非常不错。他不仅有马骑,身上也没有任何锁链类的刑具。
身躯肥壮的司马蕤不停从皮囊里面饮酒,越饮酒,就越渴,然后他就喝下更多的酒。
令押送兵士吃惊的是,这个王爷喝了那么多酒,眼神迷离,身子摇晃,却没有大醉如泥,依旧稳稳骑在马上。
东莱王司马蕤,乃齐王司马冏的庶兄。此人性情强暴,爱使酒骂座。自少至长,司马蕤对他作为齐王世子的弟弟一直行粗动暴,动辄拳打脚踢。当年,为了博取老齐王父亲的欢心,小齐王司马冏耐住性子,对这位庶出兄长一直忍让退避。日后,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司马司马冏在许昌发檄起兵,人在洛阳的齐王庶兄司马蕤和弟弟北海王司马蹇倒了霉,被孙秀派人立刻抓了起来,准备马上杀头。当时,还是大臣嵇绍在司马伦面前强谏力争,说司马蕤、司马蹇乃一代贤王老齐王司马攸的儿子,不能因为小齐王之故遭到处死的刑罚。于是,赵王司马伦没有马上杀掉哥两,把他们关入金墉城。
赵王司马伦败后,齐王司马冏拥十万精骑入洛阳,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幸免于难的司马蕤重新见到天日,连忙路迎自己这位大权在握的兄弟,岂料,司马冏知道兄长来迎,并不即刻接见,竟然派仪驾挡住司马蕤。
吃了这个软钉子后,司马蕤大恨,愤愤言道:“我先前因为你的连累,差点连命都丢掉。如今刚刚得势就跟我摆架子,没有一点兄弟情份!”
司马冏辅政后,其实对待兄长司马蕤还算不错,很快就下诏封他为散骑常侍,加大将军,领后军、侍中、特进,又给他增邑满二万户。
司马蕤不知足,亲自进入大司马府,要求弟弟司马冏给他再加“开府”荣衔。司马冏大为不悦,明白表示拒绝,说:“武帝的儿子吴王、豫章王尚未开府,兄长你如果加开府,一定要往后延一延。”
新怨旧恨放在一起,恚怨之下,司马蕤就找到王弥,准备联合内外军将,以司马冏专权为名,想除掉这位兄弟。
至于王弥,本来就是个好乱乐祸的多事人。痴帝复辟后,他所求官职又未获齐王批准,心怀怏怏。见齐王兄长东莱王司马蕤要在洛阳起事,自然一拍即合,非常踊跃。
岂料,洛阳事定不久,人心思稳,王弥、司马蕤私下联合未几,很快就有人向齐王告发了此事。
大怒之下,齐王也勾起新仇旧恨,准备杀掉兄长司马蕤和王弥二人。
大臣嵇绍出面劝告齐王,认为司马蕤、王弥反迹未彰,没有造成叛逆事实,不过是暗地怨恨而已。加之司马蕤是齐王庶兄,如果处死,在宗室中影响不好。
于是,在齐王安排下,晋廷下诏,虽然严称司马蕤“奸凶赫然,妖惑外内”,但依旧看在齐王血亲份上,只免司马蕤为庶人,与王弥一起,流徙带方。同时,诏旨还赦免先前被汝南王等人流放到带方的东安王司马繇,转而把当时排挤亲弟的东武公司马澹【注1】贬徙辽东。
齐王司马冏对这个处理还算满意。“废徙东莱王,庶几可免杀兄之名……”
放逐的路上,看着东莱王司马蕤不停往嘴里倒酒,王弥更感觉自己喉咙里面冒烟。他内心怨恨不已,深怪自己精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和这样的鲁莽草包王爷一起行事。行事不谨,遇人不淑,先前一切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山道跋涉艰难。马匹拉车,四条腿看上去变得越来越沉,仿佛行进在一片湿漉漉的泥地里。
负责押送的几十个士兵内心也很气。如果押送一般的囚犯,走上一、二百里就可以弄死他们,然后割下他们首级,回到洛阳可以复命说犯人病死当涂,然后呈上脑袋就可以交差。可如今,犯人中有一个是王爷,就必须把他活着弄到迢迢千里之外的带方,不能有任何差错。仔细想想,艰难的路途就让人生畏。
再想想这些司马宗王,今天我杀你,明天他杀我,后天活着的人又给被杀的昭雪,反正乱七八糟,让士兵们心生烦闷。
拖着艰难的步伐,押着东莱王司马蕤和王弥,军士们在笼罩一片沉沉云雾的山路间默默行走着。
车轮,在古道上辘辘作响。拉车的马疲乏至极,却依然保持着节奏和碎步。
王弥感到自己要渴死了,视线开始模糊,身下的土地在迷离晃动。恍惚中,他似乎感觉记忆在逐渐消逝,那些曾经美好的金谷园夏日,变得十分遥远。隐隐约约,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闪现在王弥的脑海中。石崇、潘岳、欧阳建,楚王、汝南王、淮南王……那么多神形潇洒的名士,那么多风神隽朗的王爷,都变成了洛阳山间或者柔软草地下腐烂的泥土……
这确实是个美妙异常的世界,又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俊男美女们甘美的血液,滋养着这个世界……太阳,象一匹骏马那样嘶叫,从东跳到西,从一个山头跳到另一个山头。
群山,被太阳所遗弃……
猛然摇头,王弥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生怕自己会无声无息死在这种陌生而荒凉的地方。眼前的这段缓坡很长,漫长得让人揪心。环顾四周,灰色的、荒秃秃的小山,连绵不绝。已经二月末了,山路上的雪早已融化,但在沟壑里,在那些太阳不容易照射进去的低洼地里,依旧散堆堆积雪,肮脏不堪,如同冬天狼窝里躲藏的狼脊背。
山风袭来,王弥的鼻孔里面满是积雪的气息。抬头望去,瓦灰色的天空,使得所有风景都毫无生气。
赶车的士兵用鞭子使劲抽马,一点也不心疼牲口。东莱王司马蕤行尸走肉一般,不停扬脖灌酒。此情此景,加上手执兵器无言冷漠的士兵,眼前的一切,活象座人间地狱。
为了让自己舒服些,王弥仔细打量着艰难拉车的那匹瘦马。它老大的脑袋使劲前努着,似乎要从颈轭里挣脱出来。再看细长的脖子,瘦骨嶙嶙,看上去就要和脑袋脱离似的。它条条肋骨上下起伏,牵动大胯骨下干瘦、松弛的皮肉,多少天来,都吃力地死命往前赶路。由于过度的劳累,老马浑身的汗水和污泥,顺着粗大的骶骨,不停往下流淌,一直淌到蹄子上。这匹马枣红色的原色,如今几乎变成黑褐色。
王弥仰头,望向西边天空。他看见,一轮落日悬挂在天边云彩中。山顶上面,满是一层柔和的晚霞,恰如染色的轻烟氤氲其间。
在他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中,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危险的境遇,如果默默无闻地像畜牲一般死去,太遗憾了,好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好多人都还没有杀,好多志向都没有实现……
太阳似乎重新跳动起来,脚下大地在抖动。
忽然间,一行人翻过了一座山脊,面前出现了一大片长满鲜花的草地,以及,数十匹长鬃的高头大马。
梦幻般的,无论是王弥、东莱王司马蕤,还是押解的士兵,此刻瞠目结舌,都很奇怪地注视着这些没有马鞍的马匹,看着他们在眼前忽隐忽现闪动。
在这片地方,冰封的沉重疮痴已经完全消失,绿茵遍地。那些膘肥体壮的马刚刚脱毛,浑身披着一层油光闪亮的新毛。
未及细看,在他们不远处,又响起了动人心魄的马蹄声。大概有几十个人,皆骑高头大马,幽灵般出现在押送者和两个犯人的视野中。他们策马而来,慢腾腾形成一个扇形,把士兵和犯人包围在当中。
押送的士兵胆战心惊,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东莱王司马蕤所乘马受到惊吓,猛地往前一蹿,直立起来,来来回回上下折腾,差点把司马蕤摔下马去。
“来者何人?”领队的军士强壮着胆,高声喝问。
为首一人,鲜卑打扮,下身着裤褶,骑一匹毛色华丽的纤骊马。由于他带着一顶大毡帽,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并不言声,而是慢悠悠从鞍子上面摘下长弓。然后,他拈弓搭箭,箭头上指,嗖的一声,弓弦响过,那只箭正从领队军士口间穿入,把问话者射翻在地。
兵士们猝不及防,慌乱地齐齐奔向一只由马拉牵的木轮车,想从中取出放置在那里的弓箭等物。
身为带头人的鲜卑大汉哪里容得这些人取弓箭,他从箭囊里面飞快取箭,连抽连发。
霎时间,押送兵士一个个仰面倒下去。
箭不虚发。每只箭,都从士兵口中穿入,箭头露于后脑……
事起仓猝,东莱王司马蕤惊呆了。他坐在马上,愣愣看着那些军士在自己面前兔子一样被人射杀。未几,他反应过来,立刻死命拍打胯下马,准备从这个地方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