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英雄志 之驺虞幡 (96)
(2010-06-21 11: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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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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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绿珠
头梳芙蓉髻,斜插通草五色花,绿珠看上去楚楚动人。最特别的,她脸上的晕红妆【注1】,以金花胭脂点染,妖娆可爱。即使一般的汉地女孩,脸上画上这样鲜艳的浓妆,都会顿显娇媚,更不用说绿珠这样皮肤异常白皙的鲜卑姑娘了。绿珠的如波美目上,两道翠彩蛾眉,温婉动人,让人一见,顿起怜爱之心。她那经过红色丹脂仔细点过的朱唇,娇小红润,素齿如玉,流光溢彩。
“广长,元海,我让你们见识一下绿珠的绝艺吧。”
在金谷园狄泉边上,石崇修盖了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凉观。在这里,他非常高兴地接待忽然到访的游侠王弥等人。
与王弥一起就座的,还有潘岳以及刚从离石左国城回来的匈奴五部大都督刘渊等人。
绿珠表情沉静,脸如秋日澄空。她站立着,开始吹奏六孔长笛【注2】。演奏长笛时,她肩膀放松,两肘略张,吸气自然,运舌时气流恰到好处。她嫩蕊般的舌头迅速而轻柔,呜呜咽咽,吹奏着一只音调奇怪的西域乐曲。
乐声悠扬,糅合了奇异的白日梦幻、自我迷恋的张扬、纤敏的神经质,以及异族女孩在汉地的深沉孤独。沉浸在这样的乐曲中,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旋律会被悠然拨动,激发起一种类似病态的敏感,陷入对人生周围事物的最细微感受和最精确的观察之中。特别是长笛悠扬、华美的装饰音,使得如潘岳等文人诗客无边的记忆到处弥漫,顿生一种莫名的悲伤甜美。
石崇,通晓音律,又精六艺,他不仅本性豪爽,善于钻营,还率真能诗。贾氏家族冰山化倒,他自恃父辈对晋朝有功,依然我行我素,有恃无恐。由于近期与武帝爱子、几乎做了皇太弟的淮南王司马允过从甚密,石崇更是过于自信。血雨腥风之下,他对于波谲云诡的政治危险,没有足够的预见。
金谷园中,公卿咸来,文人欢聚。不管朝事更迭,石崇日日流连,日日锦帐美酒,歌舞升平。平日里,绿珠等数百美姬,人人头饰倒龙玉佩,横插雕凤金钗,在金谷园昼夜声色相接,这种接昼连夜的舞蹈,石崇名之为“恒舞”。
歌舞清吟间,金谷园美姬皆口含异香,身配香囊,舞行语笑,芳香随风四溢。舞场中间,石崇派人每日都铺上一层厚厚沉香。美人轻盈者,践之足迹越轻,得赏的珍珠就越大。
听罢绿珠吹笛,为了炫耀自己才艺,石崇令绿珠领舞,率领百余美女边舞边歌,表演他自创的《 明君》歌舞。
“明君”,即王昭君,为避文帝司马昭名讳,晋人谓之为“王明君”或“明君”。石崇所造新曲,多哀怨之声,借古代美人怨曲而抒人生苦短之意。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沾硃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於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陵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嘉,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石崇所作歌辞,从绿珠口中婉婉唱出,伴以曼妙的舞蹈,给人展现出一个风光旖旎、哀怨隽永的全新精神世界。
悠扬曲声中,无论是石崇、王弥,还是一同参与欣赏的其他坐客,都在各自的内心中陷入不同的幻境。
绿珠,犹如一朵圣洁羞涩的晨花,翩翩起舞中轻轻绽开。舞蹈之中,袖甩裙飞,她本人也沉浸在一片完全自由的、寂静而无限的空旷之中。
琵琶声声,裙裾骤起,桃红飞舞,艳光一片。整整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歌舞所引发的幻觉中脱颖而出。乐舞如此神奇,如此温柔抒情,似乎把金谷园的天穹都染上了一片神秘之光。
优美的乐曲,划破天空,如时而如公鸡报晓一般神秘,时而如雨燕呢喃般温柔,时而恍如永恒晨曦般不可言表,时而从寂静中爆发出令人振聋发聩的呼唤。所有这种感官的极乐享受,使人们想象中的一切,都在乐声的盥洗下变得截然不同,妙不可言。
这种纯洁天真、炽热热情、凄婉哀怨交汇在一起的乐舞,凝重、轻柔、厚实,让人逸兴顿飞,灵感充溢。
不知不觉中,时光飞逝,彤红的晚霞,已经斜映在金谷园的凉观地面上,欢乐在静静流淌……
夕阳,轻吐余辉,乐声舞蹈,给人们带来了恍惚的回忆,久远而清新,他们鼻孔中似乎充满了天堂的美妙气息。
当暮色一点一点降临,坐客心中沉甸甸的,兀然沉浸在某种伤感和忧郁之中。
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如桃花的绿珠,石崇心中漫升起一种黑色的感觉。这位花朵般美丽的人儿,轻舞在时间的透明背景中,不停转换塑造着她神秘的影子。爱怜,作为一种缓慢生长的胚芽,成为石崇心中一种肉质丰厚的无名株体,逐渐占据着他全部的胸腔。
即使绿珠这样日日在眼前,依旧让人梦萦魂绕。如果有见不到她的日子,该如何打发那种漫长的时间呢?石崇想。
看着绿珠一身水漉漉的,宛如绽放的夏莲那样站在那里,石崇更加心动不已。在每一个奇妙晚上,他都喜欢凝视这这个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鲜卑女孩,看着她从头到脚舒展地横陈在眠床上的姿势,思忖她美丽的浑然天成。
望着她颀长秀美的腰身,石崇总会联想起金谷园中那些绽启着蓓蕾的修长柳树。是的,如此别样的美丽,竟然让幻想的能力会重新回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能让人透过生活的表层,在意识朦胧之际,感受这个熟悉而陌生美丽女孩的层层人性,感受自己内在的不可言喻的东西……她的自我,她的慵懒,她隐蔽的思想和散逸的眼神,在隐藏、封闭她自己精神的同时,奉献给人世一具绝妙的肉体。
每当石崇端详、抚摸这美妙肉体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占有了一个陌生的、神奇的、无法理喻的世界。
特别是绿珠这双忧郁难消、千变万化的眼睛,石崇总觉得有某种忧郁隐藏在里面,似乎她一直魂牵着远方。有可能,她内心深处,还保留着鲜卑故乡无边无垠的绿色原野,大草原的风,永远无法找回的父母和部落……忧虑是那样的深,有时候她在睡梦中都会无缘无故地哭出声来,在无意识中宣泄着莫名的悲痛。但是,这样一个异族女孩,似乎对痛苦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她有可能认定,连自己生命都属于身外之物,活着,就是一个永远不知道明天的过程……
怀着一种无比清新的快感,石崇轻轻放下手中长三尺二寸的红珊瑚如意,以手托颐,陷入了沉想。看着她,欣赏着她,这种快感,似乎于他而言,永远都不会厌倦。但愿,自己能无穷无尽地享受下去,能在歌舞之中,看着这个已经把全部都交付给自己的美丽生命,不断呼出她轻盈的气息呢……
“哦,这就是绿珠,果然绝色,国色天香!”王弥举觞,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