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水果回小区，至院门，便发现气氛与往日大不相同：约有三十几位中老年男女，或摇着扇，或背着手，聚在入口处，群情激昂，每张嘴里都争先恐后地发出音节来，吵嚷嚷的，我一边继续步伐，一边侧耳――却是不很清楚，只隐隐听出若干个“打”字来。

    打什么？我模糊地想着，同时往里走。短短数十米路程，又见得三四个小团队，每队成员两三人，或四五人。已是烹制晚饭的时间，这些厨房的主力却提了油菜、托着豆腐站在树影里，即席讨论着什么。依旧是群情激昂地，依旧是隐隐听得“打”字，间或夹杂着“头破血流”这样的描述，夕阳穿过树梢，投下一片斑驳的痕迹，映照出一个胖男人的油脸，以及他脸上微微快意的表情。

    我终于忍不住好奇起来。这是一个陈旧的小区，里面也盖有几幢新楼，但大部分还是建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宅，虽然不是大杂院，籍着光阴的牵扯，这些老宅里的居民，也都成了知根知底的旧相识。即便有酒后激情、子报父仇、原配寻夫等等热辣桥段登场，上了岁数的看客们，最多也就是掩起门来聊聊罢了，绝不会成群结队聚拢在路上，人人如同焦点访谈里出镜一般亢奋。

    但我又不知道向谁去探听内幕。作为一个租住在新楼的北漂族，我本是红袖章们观察的对象，此时变成八卦的同盟，好像角色转换太过突兀。我便将水果换了一只手，于路上继续听着那些“打”字，这时候忽有一个尖厉的嗓音飘来：“才十七八岁呀！”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循着望过去，原来已经走到小卖部的门口了。这里常年摆着两只破旧的沙发，褐色的皮质表面已经磨损，绽放出淡黄色的海绵，对面是几把摇摇晃晃的木椅和板凳。天气只要说得过去，这里就会满满地坐着小区的居民，男人抽烟，女人择菜，大家聊着冷暖、肥皂剧、中东局势，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致。

    此时，以传播流言蜚语和小道消息为专业、出售香烟可乐为兼职的小卖部老板，正倚在铁皮板房的门框上，举了根中南海，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一堆叽叽喳喳的男女。我径直走过去，说：“老板，拿两瓶脉动。”

    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一碾，随后进了铁皮房，半个身子俯进冰柜去，在里面翻拣。我一边看着他的背影，问：“那些人都说‘打――打’的，打什么？”

    他猛然立起并转过身来，用十分惋惜的语气说：“呀，你没看到么？”

    我摇头，他便凑近一些距离，眼睛向小区的入口处瞄着，低声说：“那个收费站，终于出事了。”

    小卖部老板说的收费站，是今年多出来的新事物。小区原本免费停车，自从春节期间物业在入口处立了一道关卡，便立时引发了种种议论。虽然有消息说，将对本区居民实行优惠，但进一步问询，却发现物业单只是收钱，并不分配车位，也不负责赔偿剐蹭，于是民怨便多了起来，更有强悍的原住民拍着脯子声称，到时候就闯他娘的，看看谁能将谁怎么样？

    后来果然就起了一些摩擦，隔三差五，总有人强入或强出，物业也不甘示弱，收费员从年迈的老朽、温和的妇人，换成了叼着烟卷挽着袖口的青年，气质颇似某些中档写字楼里表情刁蛮身份可疑的保安。

    到了今日，小区里又有一对亲兄热弟前来挑战。虽然每次叫关的都是新人，但守城的却总是那么三两个，火气反复积压，终于在这个短兵相接的瞬间寻到了突破口，一个据说只有十七八岁的收费员抄起管理站的板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先是在弟弟脸上开了朵红花，又在哥哥的肋骨上敲出了最强音。

    一对兄弟倒下去，再没有人站出来。收费卡旁瞬间聚拢了几百人，间或啧啧几声，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居委会老太报了警，警察赶到现场，拘留的拘留，送医的送医，围观的人群这才渐渐地散去――此时，恰好我回家，便赶上了剧集的收尾。

    夕阳沉下去一点，光线越发暗淡了。我左手拎着水果，右手拎着脉动，急匆匆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耳边是远远近近的议论声，嗡嗡的，只隐隐听出若干个“打”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