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

一样的久病，一样的长痛

一样的旧

一样的空

一样的自傲

一样的自卑

一样的爱卡夫卡

一样的恨红楼未完

一样的戏没看完，又去看水

一样的喜欢雨

你们的相爱

是人间的必然

他喜欢雨的声音

你喜欢雨的色彩和形状

下雨的时候

你们坐在屋檐下

青苔，青衣，青丝袜

青杏，青梅，青枇杷

雨，特别响

话，便省了

你穿着旗袍，赤着脚，

去雨里折了

几枝胭脂花

有伞，也不打

他坐在雨帘里

只是看

有伞，也不送

揉胭脂花的汁

涂肥厚的唇

涂长长的指甲

涂短短的趾头

你把自己涂成了妖精

你这个妖精

让雨越下越大

让世界变成了一件乐器

你这个妖精

让夜提前到来

让自己也变成了一件乐器

一样的坚硬

一样的易碎

一个陶

一个瓷

一个相信流水

一个相信石头

一个想寻找荒野

自己立法

一个想留下来

证明他们错了

一样的说服不了彼此

一样的不想改变彼此

你们的分开

是人间的必然

一样的挣扎

一样的辗转

一个如惊弓的鸟

一个如丧家的犬

一个千疮百孔

一个兵荒马乱

一个万水千山走遍

一个万紫千红看穿

你们的想念

是人间的必然

雪，堆积到

一定程度

会冲破山谷

水，堆积到

一定程度

会冲破水库

想念，堆积到

一定程度

会冲破世俗

多年以后

你突然辞了职

把家装进了

一个拉杆箱

转了两次船

远涉重洋

又转了二十七趟车

到了边陲小镇

只有一个手扶拖拉机

愿意带你去找

拖拉机把一生的

喧嚣、颠簸和风尘

浓缩成二十多公里

只能送到这里了

师傅指着

接近永恒的落日说

往前一直走

一直走

就能看到他

沙山起伏

有着乱坟堆一样的

荒凉和寂静

跌倒了，爬起来

继续走

旗袍碍事

你把旗袍开衩

撕到最高

继续走

拉杆箱提不动了

你用黄沙埋起来

做个记号

继续走

高跟鞋碍事

你脱掉，提在手里

继续走

翻过两座沙山

穿过一座金黄的胡杨林

便是一座橙红的沙丘

有着肥臀一样线条

上去，就可以看到

一片芦苇滩

三间土房

一个吊井

和两个沙坑

其中一个沙坑里闪着光

那是光着膀子的他

二十年前的他

和二十年后的他

黄沙坑中的他

和红地毯上的他

落日下的他

和聚光灯下的他

拿着锄头的他

和拿着话筒的他

汗流浃背的他

和西装革履的他

已完全不同

但是，你一眼

就认出来了

他在努力地挖坑

挖坟墓一样认真

他觉得这里

必须有两棵胡杨

并肩地长着

以后打开窗子

这世界看起来

才不那么荒凉

他一点没想到

会有人静静地过来

静静地坐沙丘上

静静地望着他

他觉察到了微烫

觉察到了美善和慈悲

他以为

只是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