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者

刚刚到东山，我们就惊异地发现，这个看起来与世界处于半隔绝状态的山乡竟然有一些洋气的物件。

在一个没有电的地方竟然有手摇留声机和许多五十年代的电影歌曲唱片。当然这是下乡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和当地社员之间已经解除了互相防备之后的事情了。电影歌曲唱片有《小二黑结婚》《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也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等外国歌曲等。“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风荡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那时候，我们年龄还小，还不大懂得情为何物，可是这样的情歌也让我们心情激荡，萌发青春的涟漪。

思想再红的人都不认为听上这样的一首歌就变成资产阶级了，所以我们几个知青就借来留声机欣赏“黄歌”以度过漫长的冬夜。留声机放在炕中央，大家围城一个圆圈，磨损很厉害的唱盘发出沙沙的声响，大家轻声相合。大约在一九七一年，留声机和唱片都被大队革委会没收了，之后在大队部里，大队干部们也时不时地批判性地审查几首“毒草歌曲”。

第一个冬天，小队张会计就给我们借来一把小提琴，我们尽管生活在大都市，可是也没有谁摆弄过这样高雅的乐器，只要屋里有人，小提琴就很少闲着，前面的人刚放下，就有人拿起来接着拉，几年以后，琴弓的马尾全部都磨断了。没有办法，我去外队找养马的饲养员要了一绺马尾，给琴弓子糊弄上了。修好了自己不敢用，担心用不了几下就得坏，马上送还给提琴的主人。没有想到提琴的主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将提琴送给了我们，而且讲述了这把小提琴的来历。

提琴的主人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从小喜欢玩二胡，虽然没有受过专业培训，可是自娱自乐陶然自得。他偶然见到有人在卖小提琴就当二胡买下来了——太便宜了，仅仅五元钱！卖小提琴的贩子竟然就是我们小队的社员孙魁华。这么多年以来，天天和我们混在一起，他居然一点口风不露，城府够深的。

孙魁华是老下放户，一九六二年下放到东山，他六零年毕业于沈阳冶金机械学校钢冶专业，分配到柳州钢厂工作。由于倒卖粮票被精简下放，也是山乡学历最高的。他下乡之后不好好劳动，继续干起了贩卖生活用品的行当。留声机、小提琴、半导体收音机、科普书籍、海带(当地人缺碘)、咸鱼等物资都是他从城市里进货，卖到山乡中来的。牙膏、毛巾、铝制品、鞋帽、花衬衣等等应有尽有。孙魁华下放来此，还带来了地主成分的父母，因此他也是批判的对象，文革之后歇手务农，因为倒卖商品，每次有风吹草动都要批判他，因此他很少谈及当年的往事。

城乡交流先是物质的然后才是精神的。我痛恨丧失学业的知青运动，但是它在促进城乡交流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