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深藏·简洁——散文的底蕴与魅力
(2010-07-08 08:4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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峻毅的博客物语写意散文遮蔽深藏意识流敬一兵杂谈 |
分类: 读文★读人 |
——-来自读一兵先生散文《物语》的思索,把用遮蔽术掩护的潜水高手敬一兵先生拽出水面。
非常非常地意外,我发现自己竟然会不经起《物语》的诱惑。本意是在浏览器里瞅瞅而过,谁知《物语》具有一种“502强力胶”的功能,超强的粘性让我的眼球无法摆脱。一边比一边认真地读了三遍,每次读后的感悟竟然都不同。因为它有足够的内涵和底蕴,使我很自觉地对其有不同视角的审美,而且对其所产生的阅读理解也一直呈递进状态。我可以很肯定地坦言自己的阅读感情,毫无疑问,是《物语》内的“遮•藏•简”赋予文本精炼的魅力,不只揪住了我的阅读思维,还控制了我的阅读欲,想不读都不行。那个摆地摊的女人好像成了我的影子,不,更像是我的主人,随时随地可以进进出出我的躯壳,我像是她手中的控制器,不能不读。读了后想不说更不行,除非不开口,张口第一想说的就是——《物耳》深处有我们可以挖掘的东西,得把巧用遮蔽术做掩护的潜水高手给拽出水面……由与同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自己先被《物语》彻底控制了阅读选择权和主动权,其实已成了读《物语》且必说《物语》无商量的俘虏……
用简单遮蔽复杂的魅力
在混沌的人类世界里,人们想把日子过得简单些还是容易做到的,但能真正做到从简单中享受精简的却是非常不容易的,那是一种境界,非个人意愿单向定力,是需要有足够的能力抵达这种境界方可。《物语》的第一自然段很简单,只有三两句话。第一次读,也仅仅视其为开篇的过度滑笔,不再有别的了;第二次读,感觉这段简单的过度滑笔,很有小说语境的味道,但又分明不是小说,只是把“她”推在了这个文本前首,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引荐读者注意,本文将要叙述的与这个“她”有密切的关系;第三次读,我才真正挖掘到作者在他简单的“过度滑笔”里设下的重戏。他在完成向读者介绍了“她”存在的同时,还交代了“她”的生活现状和生活态度,更重要的是在其中深藏了玄之又玄的“别情”,那就是——“这不是我的印象。”作者把自己对“她”的直观,简单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又用同样简单的“这不是我的印象”来遮蔽自己复杂的心境。细细品读“这不是我的印象”,自然能品出在这一只有七字的短句里,其实包含了三种意境——这不是她给我的印象;这不是我对她的印象;这是“我”与“她”之间含有肯定与否定的双向性。
这时,我读到了作者遮蔽在文中的真情,也读到了作者对读者的坦然,他用自己的叙述技巧在遮蔽自己情感外溢的同时,其实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读者——我并不是在写那个“她”,我真正要写的是存于我内心世界里的某些意识,我只是借用“她”作为一种写意的具象,来烘托散文叙述不能不重视的一个现实环节——在场性;并且为后面的“与她同样孤独的我,忍不住要从头到尾阅读货物,即便那货物,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纽扣,我也不由自主就把它当成一个人来思念”这一“物语”铺展的需要,设下了一个坚实的伏笔。也就在此时,我才捕捉到作者题立为“物语”的用心和遮蔽自我的高技。
深藏立题里的遮蔽魅力
何为物语?物语原本是日本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是由口头说唱起缘转为文学作品的故事或杂谈,如著名的《源氏物语》。物语文学早期分有两个流派,即是创作物语与和歌物语,创作物语纯属虚构,具有传奇色彩,和歌物语大多是客观叙事和历史记述;物语脱胎于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故而缺乏内在的统一性和艺术的完整性,也仅仅是作为一种向独立故事过渡的文学形式。作者把“物语”用于作为一个以叙述人与物之间存有默契话语权为主体的文本的文题,让“物语”的身份融于物也有话语权的叙述里,可见其蕴涵和蓄积的国外文学知识的厚实,是足以使其具有沾手随用的应用能力和具有深邃的借立题写意,借写意或展示或遮蔽的双向混合叙述的高超艺技。这足以令我联想到作者的另一篇让我难以忘怀的写意散文——《脑袋里的蚂蚁》。脑袋里的蚂蚁,多么令人赋予想象的立题,人的思维又何尝不是像蚂蚁那样“沿寻一种来路不明的甜丝丝的气味”在搜索想要截取的目标啊。作者在《脑袋里的蚂蚁》整个文本里,只是用蚂蚁写意,隐喻陈述现实社会里的“低层民生”;成熟地借用“细腻和精微,是通向细节的两条路,或者也可以说成是细节用自己的细胞材料,铺垫了细腻和精微要走的路”这样的“文本评析术语”铺垫写意,再次呈示“低层民生”的艰难与坚毅。
由此可见,写作者的心胸宽厚和思想创新,才是构成文题厚重蕴藏量和能否闪烁出深藏于立题里的遮蔽魅力的奠基石。敬一兵先生能做到在写意中将遮蔽与明示做如此混淆设布,并恰好拿捏其中重轻分工的比例,不是一般散文作家所能把握自控的,这需要作家具有多层面的生活经验,需要作家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厚实的创作经验,除此还需要具有一种深潜于常理下的哲理作为铺垫。敬一兵先生作为一位有长期分析研究罪犯心理活动经验积累的心理学专家,又是川大的哲学座客教授,很显然具有丰厚的潜在资源,足以使他在或展示或遮蔽的文字魅力背后,能凝结不同凡响的散文张力,从而沉淀了真正的文字精神与文字价值。
享受从简洁里透射出美的内涵
在阅读赏析敬一兵先生的散文过程中,尤其在分析他的散文语言时,我总能感受到是一种享受。因为总能品味到那些从简洁里透射出美的内涵,总能在其极其简易的语言里,感受到有一股暗潜的穿透力,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章特有的质感和魅力,招引我去感受那些情景,去联想作者的写作意境,常常会有一种很难用文字正确表达的穿透力,柔和地重温作者在写作场里的种种情景,让我的视野和视角都具有相当真切的映照效果。
比如,《物语》中,一句“在我的瞳孔里,她就像一条冬眠的蛇,一丝不动,很容易被别人忽略,或者被花花绿绿的鞋垫,大大小小的刷子,粗细不等的绳索,还有五花八门的刀具和梳子纽扣取而代之”,把一个不爱说话的“她”写得惟妙惟肖,活脱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然而,一句“这样说来,雕像或者冬眠的蛇,只是她聆听货物说话的一种姿势,是她努力走近货物的一种表示”,一下就锁定了“她”与货物的情感,从简洁的言语里透射出了美的内涵,使文本处处呈现潜有浓浓的“意识涌动”,让我想象作者为什么会选择“物语”借“她”来陈述写意的同时,更是激活了我的阅读欲,很自觉地想走进作者的创作现场,与作者重温创作情愫。
《物语》整个文本归于写意与写实之间。作者选择了用意识流的元素做直觉叙述的铺垫,意在通过这种叙述技巧,用一个具体的对象来遮蔽作者意识的漂浮。说是意识流的,它有具体的对象;说是写实的,又分明是用潜在的意识涌动,制控叙述生活里的意象,代替直抒作者思想的尺度和力度,这样使文章更具有散文艺术的真实性,这就是与纯意识流散文的最大区别。也就是说作者是在用意识元素涌动的潜流把自己深藏了起来,虽然思想依然在明处,但表面是安静的,漂浮在上的也仅仅是浅浅淡淡的情绪,其实作者把自己藏得更深了。《物语》,以其具有的遮蔽、深藏、简洁的特点,丰厚了文本的底蕴,显出了文采的特有魅力。
我很喜欢《物语》的结束语——“与人、与物、乃至与一个物语结缘,不过如此吧。”在这简洁的结尾语里,我捕捉到,并也享受到了敬一兵的写意散文里所闪烁出来的文字灵魂,激活我的阅读思维,滋润了我的阅读视野,激发我在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处于极度疲惫下,匆匆忙忙地摘录自己在阅读思索中滋生的肤浅的感悟与感慨。
说句题外话。我很欣赏敬一兵先生所坚持的散文创作原则:“我一直信奉的原则就是,看同样的事物,一定要看出与别人不同的内容,否则还写什么散文呢。”其实,寻觅新的发现,拓展想象空间,也是一个作家真正应具备的基本功。
附:敬一兵原创——《物语》
她不爱说话。爱说话的是她地摊上的日杂货品,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不是我的印象,而是她天天守在地摊边,像雕像一样,说不清是她在卖东西,还是东西在推销她的事实。
在我的瞳孔里,她就像一条冬眠的蛇,一丝不动,很容易被别人忽略,或者被花花绿绿的鞋垫,大大小小的刷子,粗细不等的绳索,还有五花八门的刀具和梳子纽扣取而代之。这些日杂货品,无论是在严寒或者酷暑,白天或者夜晚的街灯下,总是不愿意停下招摇的姿势,像钻进肉体钻进情绪里的沙尘,梗在中间,唠唠叨叨,让我终日惶然不安。
从情形上看,她没有和我一样的惶然不安的感觉。即便很少有路人驻足摊前,只有车轮卷起的尘土,以及风吹来的树叶,落在地摊上,她都没有一点惶然不安的感觉。尽管落叶,特别是尘土的覆盖,让清淡和萧条的影子,迷雾一样模糊了包裹在塑料薄膜里的货物的面目,也覆盖了她倾注在这些货物里的情感和期盼,但她依旧相信,这些货物,不会在尘土覆盖带来的致命威胁的面前,停止它们的语言,也不会让她感到,即使尘土的覆盖,让视线彻底看不见塑料薄膜里的货物,只剩下一个她时常在嘴里念叨的名字时,这些货物,会与她的命脉相连的线条,中断。地摊,是她送走她精心组织来的这些货物的最后一道门槛,临别前的逗留,临别前命定的痛苦,让货物一直醒着,一直在与她言语,让她动荡的情感,了犹未了。
这样说来,雕像或者冬眠的蛇,只是她聆听货物说话的一种姿势,是她努力走近货物的一种表示。我每天都要从她的地摊边走过,可以说我与货物之间的距离,也很近,但我却感觉与货物隔得很远,远到遥不可及的生死两个世界,永远没有再次相逢的机会。自然,我就不可能知道,这些货物,来到我的眼前,是怀有了怎样的情感,以及它们会不会感到寂寞抑或失魂落魄?如果会,它们又是用怎样的物语表达出来的呢?我估计她一定能够听懂货物的物语,否则,她为什么会一遍遍用她的眼光,不厌其烦地抚摸货物呢?
面对她的举动,我是一个局外人,只能够被动地感悟猜测。比如她始终在地摊边保持默不着声的姿势,这一方面泄露出了她一直在期盼自己种在货物身上的情愫,能够开花结果,另外一方面,也就说明了她极有可能是用眼光,摸到了货物一生中难得出现的缺失的地方,从而让她的眼光,在货物物语的某个段落中,陷入虚空。无论我怎么看,这样的虚空,都有一种停顿,构思,修正或者再次斟酌的意味。我始终生活在物质的包围中,浮浅和急躁,总是会像一把刀那样,切割我的意识,削减我感官和灵魂的听力,让我无法听见她地摊上的货物说出来的物语。我突然为自己的醒悟,还有触摸到了这样一条感悟的线索,欣喜若狂。
如果一定要我选择一种语言来喜欢的话,我宁愿选择物语。物语是所有文字和语言的发源地,也是文字和语言的尽头。我在物语里面,可以感受到坦然和凛然,可以感受到所有的恩怨,瘦成了一根线,最后彻底消歇,无影无踪。初看,一件货物,就是一种意义明晰又枝蔓纵横的物语。细看,这些物语还在呼吸,很像婴儿熟睡后的那种呼吸,只要稍稍惊动一下,它们就会醒来,到处爬行,还会呱呱呱呱地叫出声来。货物应该就是用这样的物语,写成了它们的文章。在许多路人的印象里,卖东西的人,无聊的时候,大多喜欢用看书看报纸来消磨时间,可天天守在这个地摊边的她,却不看书不看报,只看她的货物,那么专注,那么深情,那么彻底,以至于别人都以为她的脑袋,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也沿用别人的想法来看她,来追寻她的行为踪迹,结果无疑只会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她的感官世界,显然不在别人的看法里,也不在汉字垒建的国度里,而是在记录了这个世界缩影的货物的物语里面。她抛开了她已经娴熟掌握了的汉语言文字,选择了具有质朴性质的物语,主要的原因,也许就是鞋垫,刷子,绳索,刀具,梳子和纽扣,它们的物语,比文字和语言更坦然,更秉性,更真实,更朴素,更质感,没有一丝文字符号表现出来的容易藏匿的迷雾性质。
她摆在路边的地摊,是她聆听物语和观看物语表演的舞台。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她一遍遍用她的眼光,不厌其烦地抚摸货物,是她在完成自己生命故事的一种内心呼唤。她的生命故事注定了是不同凡响的,注定了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前所未有的。她每一次的眼光,从外表看上去,好像是落在了货物的身上,其实是她一次次在心里拿起了笔,酝酿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生命故事。写一部充满了矛盾,具有跌宕起伏情节的故事,给世俗的人生,增添一个典型人物,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也对她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她知道,她的地摊就是她生命的船舶,地摊上的货物就是与她同生共死的患难知音,街道是她航行的一条痕迹,她每天按时把地摊摆到街边,就是为了让自己感受一次来自上帝的,以货物物语的形式传递出来的隐秘召唤的过程。我感觉自己渐渐融进了她与货物进行物语交流的情形里了,因为总是在这个时候,我都会被她地摊上的货物,用不停歇的物语携带姿势,轻而易举就驮进了温暖多于凄美,空茫多于阴郁,殷实多于飘渺的那片没有欲望的天空下,被物质发出来的比一枚凋落的红叶还要忧伤的声音,切割得心里发痛。
没有办法,与她同样孤独的我,忍不住要从头到尾阅读货物,即便那货物,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纽扣,我也不由自主就把它当成一个人来思念。一枚纽扣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用物语写成的缠绵伤感的故事,这就是缘分,总是会让我心痛得流泪的缘分。缘分有深有浅,但只要能与我邂逅,然后努努力稳稳把持住,浅的缘分就会变成深的缘分,都会牢牢地聚集起一些气象。与人、与物、乃至与一个物语结缘,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