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天时的虎妞）   
    这半年多我一直住在城里，没有时间去山边去看望獒们。老
燕差不多每天都去一次，回来说虎妞很受欺负，每次吃饭虎妞都
要等其它小獒吃饱了才敢上前。“它看上去不像一只藏獒，倒像
是一只溜边儿的土狗。”老燕说。

    虎妞是丫丫的女儿，毛色和它的母亲接近：红黄色，远远看
上去就像一团燃烧的火。

    在一群幼獒里虎妞的个头最小。

    它是丫丫第四个生出的小獒，记忆中虎妞刚出生的时候嘴巴
一张一张叫不出声音，本以为它活不成了。后来老燕把打吊瓶的
注射用皮管塞进它的喉咙，自己用嘴巴使劲吸，吸出一些液体，
小家伙一下就叫出声音来。十只小獒都生出来了，虎妞个头最小。

    在城里时它们都还太小，虎妞和其它小獒的处境没有什么不
同。那时候挤不上吃奶的虎妞可以享受老燕的单独喂养：它可以
抱着奶瓶使劲吸奶，每次也都把肚子吸得圆滚滚的。也是因为老
燕的这些行为，虎妞把丫丫和老燕都当成自己的妈妈。具体表现
就是遇到同伴欺负它，它就跑到老燕身边，然后回头看着来犯者，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有，它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老燕的脚后，
仰着脸看着老燕亦步亦趋，像一只圣伯纳似的。圣伯纳就这样，
跟在主人脚边只看主人不看路，走着走着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个
滚儿爬起来继续仰着脸看着主人继续跟在脚边，亦步亦趋。

    虎妞也这样。

    把幼獒们送回到山边之后情况改变了，虎妞再也无法得到特
别照顾，于是它总是想跑回城里。问题是它还没有能力走那么远
的路，它随时可能被人抓住或者被人打死。在山里住久了，对山
里人就会有个基本判断：这些人缺乏起码的教育，因而做起事来
很少符合人性逻辑。他们遇到特殊的事物首先是怀疑和好奇，接
下来就是要占为己有，不能实现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毁掉它。如
果是藏獒，基本上只有被毁掉的结果。藏獒在很小的时候就很凶
猛，陌生人接近它它就会攻击。即便它被捉住，但也不会轻易就
范。山里人的心思有时候很难捉摸，他们中间相当一部分人都有
十分强烈的主宰欲，一旦獒不愿意服从，他们产生的第一反应是：
我给你吃的喝的你还对我龇牙？然后就往死了整。他们的价值观
道德观也不能说没道理，他们要求有付出就要有回报。这符合大
多数人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没有免费的午餐就表达的这个意思。

    区别还是有的，那就是相当多的山民只对自己的付出格外看
重，至于别人付出了轮到他来回报，比登天还难。这方面我的体
会很深，早年被教育和灌输形成的对农民的判断已经没了。纯粹
从个人的切身体验出发，只能说你对他们再好再付出也换不来他
们的一点儿真情。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现在这个样子是全
体人弄成的。如今我已经很难对山民的不幸和困苦保有更多的同
情，教育农民的问题和改造体制同等重要，哪个想单独成功都只
是天方夜谭说着玩儿的。

    我说这个或许会让一些赞美农民的人感到不满，我想说的是
这些赞美者基本都是高高在上有条件乘飞机旅行或者自驾行的人，
它们很少甚至从来都没有在农村真实地生活上哪怕半年。

    还说虎妞。

    如果不是一位妇科医生特别想得到一只藏獒，虎妞还将在山
边继续它的成长。准确讲是妇科医生的女儿特别想拥有一只藏獒，
我对喜欢大型猛犬的女孩总是心存敬畏，于是同意把虎妞给她们。
我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虎妞在这个女孩家里会得到更好的关
顾，它的天性也有更多的恢复空间。在我们这里，虎妞似乎失去
了攻击的本能，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它都躲在最后。

    獒的生活习性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等级森严，在一群獒中间总
会有一只是首领，好吃的它先吃，好玩的它先玩，遇到危险，它
当然也先上。这一点和人们的生存现状不太相同，人们这边刚好
是先吃的先喝的先玩的遇着危险最先躲。准确说他们除了车祸和
飞机失事或者情杀或者有人寻仇，基本上没危险。
    虎妞最弱，于是遇到危险它自然也躲在后边。这很合理，好
事轮不到它，危险也摊不上它，但它的天性迟早会淹没。

    我担心虎妞最终退化成为一只宠物狗，如今大部分藏獒都被
那些狗贩子杂交成了大型宠物狗，徒有威猛的外表，性情则温驯
得像只大丹或者圣伯纳。藏獒之所以被称之为犬中之王，说到底
是它的忠诚和凶猛善战。

    我的想法是虎妞一旦单独生活，它就只能自己面对各种危险，
那一定会唤回它的本性。

    虎妞到了医生家之后的表现和大部分藏獒差不多，对新主人
不是很接受，晚上会叫。不是汪汪的那种，是嚎叫。好在医生家
不是住在闹市区，否则被投诉是免不了的。医生一家人不知所措，
但他们还是很有耐心地忍受虎妞的嚎叫。

    老燕听到通报后很想去看看，但忍住了：这是虎妞进入一个
新家的必经阶段，如果原主人总去看，它永远也不会认可新家。
毕竟还是幼獒，它适应新家的速度还是会很快的，前提是新主人
一定要有耐心。

    现在的情况是虎妞已经开始和医生一家人亲近了，它开始逐
渐显示出獒的特点：对医生的邻居很凶，遇到陌生人就会攻击。
医生的女儿还写了一篇关于虎妞的作文，语文老师作文讲评时当
做范文念给全班同学听。
    医生骄傲得很，特地打电话给老燕报喜。

    最近的消息是虎妞每天都要求和医生女儿一起睡觉，赶也赶
不走。他们一家正在想是不是打造一个小床，不是因为虎妞的要
求合理，而是因为女儿和虎妞的愿望相同，她也想和虎妞睡在一
个房间里。

    老燕告诉医生：“倒不怕虎妞给惯坏了，但它以后可能只听
你女儿一个人的话，遇到危险，虎妞会拼死保护她。”

    这不是我的想法，我不希望藏獒每天都躺在屋子里，更不喜
欢它们和人一样睡在床上。我更愿意让獒们生活在外边，即便无
法让它们在辽阔的原野上奔跑，至少，可以给它们一个足够大的
院子。我们已经扼杀了藏獒天性中很多宝贵的东西，我希望自己
建造起来的小庄园尽可能守住它们最起码的天性。
    我知道老燕那样说只是为了让虎妞得到更多的呵护，她也未
必真的认为医生家的做法是最合理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为虎妞高兴。我已经不介意它是否还是一
只獒，我只希望它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不想欺骗自己，虎妞已经没可能成为那种传说中的獒了。

 

    看博友的留言，老汉也感觉自己有点儿标题
党了。惭愧惭愧。
    “失去”这个词原本中性，但和个人的某种
情感参合，这个词就容易和生命的消逝相关。看
见“失去”，产生不祥的联想是自然而然的。
    想改个标题，但怎么想都觉得的确是属于失
去。这中间一定包含着老汉对虎妞的不舍，也含
有对虎妞未来的判断，就是结尾那句话了。
    海涵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