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写了一篇关于范跑跑的博文，自己以为说得足够清楚，但还是很多人看不懂。我想这怪不得他们，我讲故事还行。今天就讲故事，但愿这一回大家可以看得懂。

    我两年前认识了一个很年轻的广告人，今年6月还不满37岁。他的学历不错，中国财经大学的本科生。毕业以后他一直在黑龙江，那里有他的母亲。他属于那种孝顺的孩子，所以毕业后就直接回了黑龙江哈尔滨，后来他们一家又到了沈阳。

    故事的第二个人物是小汪的妻子，也是中国财大毕业生，我曾经拿望远镜看过这个女人（声明一下，我没偷窥癖，我拿望远镜的原因是她当时站在我家楼下的洗车房洗车）。我家老燕喊我，她说你快来看，楼下站在黄色汽车边上的就是小汪的嫂子。

    还得说明一下：老燕说的小汪不是我说的那个小汪，她说的小汪是个女的，女小汪和我们是好朋友，那种常来常往很亲近的朋友，我认识男小汪当然是因为女小汪。

    我到窗前朝下看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孔，老燕就把望远镜拿过来。镜头拉近了就能看清女小汪的嫂子长什么样，我说这个女人很漂亮，脸很冷。

    我问老燕：“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老燕说她爸爸是南航的股东，家里非常有钱。

    我说南航还是国家企业吧？个人也能做股东？

    老燕说反正就是非常有钱，她从不正眼看穷人。

    我说我靠!她有钱又不是给别人花的，别搭理她。

    老燕说没有，我只搭理小汪来着。

    后来知道南航股东的女儿喜欢男小汪，男小汪当然也比较喜欢南航股东女儿。但男小汪从小受的教育是不可以攀龙附凤，他觉得南航股东女儿就属于那种不可攀的姑娘，于是他一直采取避让政策，也就是女的主动男的被动。这个政策在后来的生活中也一直被男小汪执行，直到有一天发生了意外。

    当然最终还是成功地结婚了，要么也没有后来的故事。

    两个人结婚之前南航股东老婆不赞同女儿的选择，她的主要理由不外乎就是男小汪小户人家，配不上南航股东的大户人家。但女儿爱情至上非要嫁给小户人家的糙小伙，还是嫁了。

    南航股东女儿结婚后不上班，她不缺钱也不喜欢给人管，她觉得在家里相夫教子更符合大户人家的传统。她说不会做饭，就不做饭；她说不会扫地，就不扫地；她说什么都不会，就什么都不干。开始的时候是婆婆干，后来男小汪做生意挣了钱就雇保姆干了。南航股东女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跟男小汪说我嫁给你已经被家里抛弃了，你就该好好对我。别人家有保姆，我家一直没有，多没面子？

    男小汪也觉得妻子属于下嫁，已经属于金不换了。

    当然他们都没问过做母亲和做婆婆的怎么想，其实汪婆婆也没怎么想，老人的心情永远这样：只要自己的孩子觉得好，就是好，就是好！

    日子很正常地过下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再过下来，他们找到了男小汪的妹妹女小汪。

    事情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只是这些变化没人看得出来，大概也没人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这是很久远的一个回溯，简单说就是当年男小汪的父亲和母亲离了婚，离婚之后男小汪的母亲就带着孩子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家，女小汪就是男小汪同父异母的妹妹。去年春天小汪的父亲去世了，小汪的父亲临终前要这个哥哥照顾这个妹妹。其实女小汪是很能干的姑娘，她养活自己甚至养个家都不成问题，但父亲的嘱托属于一个遗愿，和能干不能干无关。

    妹妹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很快就改嫁了，妹妹就把父亲留下的一些比较值钱的财产给哥哥一半。哥哥不要妹妹非要给，这中间都发现对方其实谁也没恨过谁，而且一直存在着那种亲情的感受。哥哥觉得要妹妹的东西过意不去，就给妹妹买了一块劳力士手表。后来嫂子知道了有点不高兴，妹妹就把手表给了嫂子。再后来妹妹就到哥哥的广告公司上班，每个月拿两千块工资。后来妹妹给公司做了一个广告策划，给公司净赚了160万。哥哥要给妹妹提成，妹妹不要，哥哥就给妹妹买了一辆十万左右价格的小汽车。按常规说，策划出一个可以有效操作并且实实在在赚钱的完整方案，提成10%属于合理要价；即便是公司员工给公司赚了钱拿些提成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比专业人员拿低一点罢了。我的意思是说女小汪拿到的报酬还不足7%，于情于理于股东利益都是只赚不赔的，做嫂子的都只该高兴不该生气才对头。

    嫂子就是不太高兴，但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关键时刻例外）。她只是趁小姑子去外地做手术的时候把小姑子的车借来自己用，问题是小姑子出院回来嫂子不还车，还把车借给她的一个远方妹妹的丈夫的弟弟。

    “你现在反正也不能开车，你能开的时候就还你。”

    我拿望远镜看见那个南航股东女儿的时候，刚好是她开着她小姑子的车出来，那一天她丈夫和小姑还在飞机上，他们要到南方的一家医院给姑娘做手术。说不上有生命危险，但其它风险还是很大。我们都一直很担心，生怕手术不成功。

    女小汪回来之后等不到嫂子还车，就问我跟不跟嫂子往回要。我说你要是觉得心里憋气，就要回来。要是觉得给她也行，就当没买过。只是不许一方面不好意思往回要，一方面又耿耿于怀。女小汪想了想说：“车我可以给她，但得说清楚。”

    没等她跟嫂子说清楚，就出了事了。

    直接导因是姑嫂的一次争执。

    小姑子出院之后回到家里，这时候她和哥哥嫂子还有哥哥的妈妈都搬到了一起。他们合住前女小汪也曾经问过这样是不是最好？我的意思是最好是不住在一起，住在一起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问题。她说她哥哥不放心她一个人单住，她嫂子也没意见。她说：“我又不是白吃白住的，这房子我也拿了一半的钱呀？我不嫌吃亏，我嫂子也不会觉得吃亏吧？”

    我不太喜欢参与别人的家事，参与这种事情多半是吃力不讨好的，弄不好还要做仇。我的原则是你问，我就客观回答，不问，落得清闲。

    有一天女小汪给老燕打电话，说：“我已经五六天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了。”原因是女小汪晚上工作白天睡觉，嫂子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很讲究养生学，就按照正常作息时间叫小姑子起床。小姑子就说你们吃你们的，我起来之后自己吃就行了。再后来小姑子起床之后就找不到吃的，冰箱里留下两瓶矿泉水。那阵子汶川地震每天都播放自救常识，里边说只要有水喝，就能多活很多时间，最重要的是有水。我推测南航股东女儿是读大学的，是有文化的人，她知道只要留下水，小姑子就没事。唯一的问题是没灾没祸的，哪有靠喝水饱肚子的。

    老燕就说你下楼来吧，吃点东西。女小汪说你白痴呀？我下楼多费劲啊，动得不对伤口就裂啦。

    那几天我和老燕有点束手无策，想送点吃的上楼吧？不是那么回事，等于是给人家制造矛盾；不送吧，真担心女小汪的身体恢复会受影响。恢复身体本来就需要增加营养，这样下去真怕落下什么病根儿。我们就跟小汪商量说你暂时搬过来住吧，等伤好了再回去。

    小汪说她怕煤球咬人，她每天上厕所都是负担呢。其实她是担心这样做会让哥哥多心，更担心哥哥的母亲多心。

    我们就到处给她租房子，但这阵子我们附近这一带吵着要搬迁，根本找不着。也就只能劝解小汪让她跟嫂子沟通一下尽量说清楚，至少要在冰箱里留点吃的。小汪说：“嗨！她是故意的，连保姆都带着一起出去，不到晚上不回来的。”我问她哥哥是不是知道，小汪说知道什么呀？我哥一回来，她就表现得对我最好，还总是说我不注意休息什么不注意身体的。恨死我了。

    我就说忍一忍吧，稍好一点就搬出来。你们要是吵架，你哥夹在中间，很难的。

    她说：“我给她一个星期时间虐待我，该够了吧？”

    我说能不说还是不要说吧，还有你哥哥的母亲呢。

    她忍受不住，最终还是说了。

    那是她私下限定的第七天。

    晚上，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吃晚饭。

    妹妹说：“哥，我得让你知道。我已经连续七天每天只能吃到一顿饭了。”

    全家人都惊讶地不会说话了。

    哥哥说：“为什么啊？你吃不下？”

    女小汪说：“我得实话实说，是我嫂子故意不给我饭吃，她在虐待我。”

    哥哥说：“会吗？会这样吗？”

    女小汪说：“阿姨应该能作证的，每天她带着保姆出去玩，冰箱里除了两瓶矿泉水，干干净净的。”

    嫂子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不是自己不吃吗？”

    小姑子说：“你这样说是偷换概念的，我怎么能不吃饭呢？我只是不能和你们一个时间吃饭，不是不吃。”

    婆婆说：“冰箱里的确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小姑子说：“你不能对我这样，我没有在家里白吃白喝。我不上班也在给公司做事，大部分策划和设计都是我在做。”

    嫂子说：“那你是应该做的。”

    小姑子说：“我没说不应该，我只是说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哥哥一直不说话。

    嫂子看说不过小姑子，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和小户人家的姑娘一般见识，就对丈夫说：“你表个态吧，这样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丈夫说：“她说的是假话吗？”

    妻子说：“反正我没虐待她！”

    丈夫说：“我了解我妹妹，她不会撒谎的。”

    妻子说：“她没撒谎就是我撒谎了？”

    丈夫说：“你不给她留吃的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吱声，是因为我不愿意这样想你。”

    妻子说：“就是说她总跟你告我的状了？”

    丈夫说：“她这是第一次说，是别人告诉我的。”

    南航股东女儿就看婆婆，婆婆说：“你的确不给她留吃的，但我没有告诉你丈夫，我希望你自己想明白之后自己改过来。”

    南航股东女儿大叫起来：“你们一家子欺负我一个人！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丈夫说：“这样子还真没法过了。”

    妻子说：“我嫁给你这个窝囊废你还想怎么着？你们一家人吃我的住我的还想怎么着？你一个穷光蛋全靠我们家才能做生意的，你这个白眼狼。你以为你是谁？我的那些同学有那么多不结婚等着我呢，你以为自己是谁。”

    丈夫有些意外的样子看着她，说：“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妻子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妈我养着，现在又是你妹妹。都来白吃白喝白住，凭什么呀？

    丈夫说：“儿女养娘天经地义，这是一；我妹妹没白吃白喝白住，她给公司创造的效益最高，这是二；买房子的钱也有她一半，这是三；一直是我在赚钱养家的，这是四。”

    他低声问妻子：“你真觉得嫁给我委屈？以前你没说。”

    妻子站起来，她抬手就打了丈夫一个嘴巴。

    丈夫没有还手，他站起来离开餐桌，说：“那就离吧。”

    妻子马上就给她家人打电话，一边哭一边说他们一家子欺负我，我要离婚。然后就立马给律师打电话，写离婚合同。的确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都半夜了但人家说找律师律师马上就开始工作了。

    第二天南航股东、南航股东老婆、南航股东女儿的两个堂兄一起飞临沈阳。

    我和老燕都有点紧张，这架势不像是来劝架的，分明是要来打架的，否则你带着两个大老爷们来干什么？我的想法是中国的所谓大户人家基本上是两种人：官僚或者暴发户。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教养，只知道有钱就是爷。我跟老燕说：“他们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提防着点。”于是就找了散打队的几个队员，让他们在小汪家的楼下等着，一旦听见小汪的电话响，就马上冲上楼去。原则是不许打坏，只要把他们制住就行。这种时候你别想指望110，等他们到了，被打的人不死也得扒层皮。

    其实我现在还是认为南航股东一家是要来惩戒小汪的，他们大概以为女儿真的受了汪家一家子的欺负。来到之后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就转脸劝诫女婿：“她从小就这样的脾气，你不要跟她认真嘛。离什么婚啊？”

    但就是不肯说自己女儿一句不是。

    小汪说：“四个原因：一是她不愿意养老人；二是她虐待我妹妹；三是她打丈夫；四是她认为和我生活是受委屈。所以我坚决得离婚，就是她改主意不同意离了，我也一定要离。”

    怎么劝也没有，小汪平时笑咪咪的，谁也没想到老实人真火起来就是劝不住。

    实话说我最初还是想劝的，但后来听律师讲完细节，这个念头就没了。

    南航股东女儿要小汪把她家入股的40%股份抽出来，还要算清收益分成，但她不承担债务；她要把小姑子的汽车和手表也要作价算成要分配的财产；她要48小时之内足额拿到那几百万现金；她要把她娘家给小汪买的皮鞋和领带作价成现金还给她；她还拿走了她从小姑子那里借用的名牌香水和小日本儿出产的蛋白粉（女小汪气不过想要回来，给男小汪的妈妈阻止了）……

    男小汪和女小汪开始借钱，哪家公司也很难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现金。南航股东女儿还给男小汪的商业伙伴以及朋友打电话，说小汪已经破产了，借给他钱就打水漂了。结果是几个准备借钱的也不借了，但也有一定要借的：“有钱了不起啊？砸锅卖铁也要弄到这笔钱，给她！”

    这中间南航股东老婆来了一趟汪家，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哭的女儿说：“我就说过小户人家不行嘛，你就是不相信。你看看，几百万就难成这样子，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汪家人没人说话，女小汪听从了我们的劝告，忍着气不跟她计较。但我这边听了却气得要死，这就是大户人家！这就是上流社会！简直是一堆屎！口口声声几百万都不看在眼里，但连一条领带一双鞋都要算钱！最叫人瞠目结舌的是她连小姑子做手术的费用也要算上去做一次财产分配。还有女小汪的那辆车，南航股东女儿说看你们弄点钱这个费劲啊，那车我发慈悲要了，但折旧成四万吧。那辆车买回来总共不超过三个月，而且自从买回来女小汪就没开过几回，都是她嫂子在开，还给借了别人。大户人家养出的人就是不一样，转眼工夫就干赚好几万，还慈善事业了。
    我头一回明确跟小汪说：活个尊严出来！

    律师签协议的时候南航股东女儿又突然提出来还有很多衣物和日用品没算钱，又重新算了一阵子。原本中午能签订的离婚协议，又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

    最后要说的是，南航股东女儿自动放弃女儿的抚养权，还附加一条款：因没有收入来源，不付抚养费，但她保留对女儿的探视权。她12岁的女儿说：“你今天要我不理这个，明天要我不理那个，现在你又放弃抚养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对我这样？你能对我这样，为什么你还要生我？”

    奶奶头一次流泪了，女小汪说老太太一直非常平静的样子，她还曾经跟儿媳妇说：“男人就是一个孩子，你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永远会老老实实呆在你身边。”

    当时儿媳妇说：“你那么懂得男人，怎么还离婚了？”

    老人再没有说话。女小汪说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感觉到她嫂子是很可怕的人，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忒狠。

    南航股东女儿给自己女儿问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憋了半天，说：“你也是一个白眼狼！”

    小孩子说：“我上学去了，随便你吧！”

    南航股东女儿临出门前跟老太太说：“妈，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老太太说：“常来玩吧。”

    南航股东女儿说：“不来啦，用不了几天你就能有个新儿媳妇。我自认为没有谁会比我做得更好了，我要看你儿子能找个怎么样的！要是找到比我好的，我跟你们全家舔鞋底子！”

    老太太说：“孩子，别说气话了。先别说善待别人，先学会善待自己吧。这样大家就都有善果啦。”老太太年轻时是学钢琴的，她和小汪爸爸离婚时只要了那架钢琴，如今那架钢琴她用来教孙女。

    现在呢，现在小汪兄妹要拼命挣钱还债。

    真的说不太好，爱情和婚姻到底是什么该死或者该活东西呢？能说得比较好的是男小汪的确很难找南航股东女儿这样的大户人家女儿了，我其实是想说这和一个女人的价值狗屁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