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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 |
分类: 我的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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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来客
1
在某个正午,我窥见母亲衰老的痕迹
“我听见你外祖父的咳嗽声,
隔着水库,从那边茂盛的菜园传来
在高大的芸豆架下,隐约有火光走动,
那是他的老烟袋又填满了新烟。”
那是河神即将到来的日子,他的谕旨
通过覆盖村庄的白日梦,传遍每个村民的耳朵
有钱人家的大门热情地敞开着,任凭酒肉
的气息去布满街道,诱惑神灵。
我母亲有时一天只说一句话,我觉得那是
不可预知的谶语。
那个夏天,月亮搁浅在我们家的梧桐树上
足足三天才离去,母亲步行到河边拣回了
一竹筐吐着白沫的螃蟹和贝壳,
“你闻见满村的海腥味了吗?海水正从地下冒上来。”
2
在雨夜,大舅冒险穿过了马夹河,
沿途打捞被冲垮的男人和牲畜,将他们转移至
平安地,乌黑的云携来危险的信息,我们将信将疑
一晌难言,众人回忆四九年的洪水杀死了伯父
这样一来我父亲孤独了五十年,如今
他迎接陌生人,面带难以形容的喜色,“除了水,
他们不会带给我们喜讯,马夹河所有的支流
和渠道,早就应该彻底堵死和填平了。”
我躺在摇晃的木板床上,河水反复拍打
屋脊,我听见白鱼和黑鱼之间秘密的耳语,
他们说这一次谁都不会放过。母亲的手放在我额头
像一片写满符咒的黄表纸,只让我渐渐平静。
太阳到来时,我们从劫难的梦中醒来,
空气中传送着老黄牛断尾的新闻,我赶上前去
看见成群的苍蝇和乌黑的血。河妖上岸了
牲畜们折磨自己的身体就像对付魔鬼和幽灵
我站在河边,浑浊的水里倒映着我的影子
我爬上老榆树杈,影子跟着爬上老榆树的枝杈
现在一切更加清晰了,泥水缓缓围拢我家的庭院
我奶奶在藤椅上瞌睡,闭目如仪,端午节过后
她不喜欢我们的打扰了,独自进出阴森森的西厢房,
暗中准备过冬的劈柴和干粮,我在发芽的树杈上
目睹一切,一个无形的主意在她心里生长,像河蚌
开合自如,“水从那边来,你爷爷已经饿了快十年!”
3
槐荫树下的狗群发喊,公鸡追赶母鸡几乎闯过
了鸡圈,每个宗族的人们都冲向
自家的祖坟,他们的铁锨如同雨点翻飞,拦截
上涨的河水就像击溃发疯的长龙,不能让鬼魂
走出墓室,不能让他们的骨头被雨水沤烂。
他们归来时,在微暗如同鬼火的灯笼引领下
像一群失魂落魄的幽灵,告别浑身湿透的家神。
大雨一直下了十五天,狗群般的客人吃光了我们
仅存于地窖的粮食,父亲连夜捉来上岸的水蛇,
他们的饭桌上又飘荡起恩爱的欢乐,母亲躲在葡萄架下
独自哭泣,她用荒凉的嗓音向我求援,
从树上下来时,我的身体像一条长久吃水的河堤
仿佛眨眼之间就要塌陷,我把湿漉漉的泥丸当子弹
对准最肥的远房亲戚射出,父亲出来看究竟。那时天正放晴。
4
经过占卜人十五天的演算和推测,河神终于带着洪水
离去,带走一些背叛的家畜,和几个于人无益的老者,
有人想得开,只当作那是年年奉献的祭品或供果
在客人留下的礼物中,我发现闪光的弓箭和匕首
我唤来梦中的黑鸟,瞄准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死鸭子。
母亲头顶白发,企图找回吃掉的粮食,却最终抱回
一条惊人的金鱼,被她当作外祖父赐予的五谷
搁浅的月亮神在下一个黎明起锚离去,
我们等待迟到的太阳,在水汪汪的土地上,悲伤的
男子汉们像一整片森林默默站立,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异乡人经过村庄,告诉我们霹雷般的噩耗
他手指东南,说更大的乌云在那边的海上聚集
我再次爬上树梢,看见瓦蓝瓦蓝的晴空没有敌意
心惊胆战的人们开始收拾行装,在我看来,他们
是一群蚂蚁,现在已经陆续走上通往外边的泥水路。
200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