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金薰中篇小说《化妆》(1)

(2006-12-08 01:30:22)
分类: 我的译

   

 

【韩】金薰

薛舟 徐丽红 译
 
                    1
   
“死了。”
值班的实习医生拉过床单,盖住了妻子的脸。几缕头发泄露出来,搭在床单上。心电图仪表的指针指向0,红色指示灯在闪烁,发出“哔哔”的声响。患者已经断了气,再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疗,然而“哔哔”的声音却显得尖锐而急迫。旁边床位上的患者皱起眉头侧过身去。
经过两年病痛的煎熬,家人已经被折磨得狼狈不堪了。相比之下,妻子走得倒还安详。没有咽气的痕迹,仿佛一切渐渐归于平静,然后停下来,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妻子温顺地向死亡投降了。嘴唇张开,流出干涩的唾液。死去的妻子的身体只是皮和骨头。臀部的肉都萎缩了,骨盆上面松松垮垮的皮肤垂下来,叠在床垫子上。每次护理员给妻子洗澡,我都看见生殖器周围的肉都掉光了,豁然暴露出耻骨,大阴唇干巴巴的,如同烧焦一般。我难以置信,我和妻子就是从那个干巴巴的地方生出了女儿。护理员用毛巾给她擦胯骨间的水分,我看到她的阴毛因抗癌药物的副作用而纷纷脱落。每当此时,护理员总把毛巾用力扔向浴缸底部。
“尸体不能放在病房,需要马上转移到冷冻室。”
实习医生打电话叫来了工人。两名工人走进病房,在妻子的病床周围、垃圾筒和马桶上洒了喷雾消毒液。工人们用胶带把妻子的尸体固定住,推着病床走出去。
那是早晨七点钟。十五层病房的外面,在高楼大厦之间,天已经亮了。春天的雾低低地铺满了街道。清洁工清扫地面,鸽子聚集在饭店门前的垃圾筒上。
本想给女儿打电话,但我决定让她多睡会儿。昨天夜里,为了守护临终的妻子,我连尿都没尿出来。每当妻子的心电图曲线稍微稳定,我就离开病房去卫生间,却总也尿不出来。我像女人似的坐在马桶上小便,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六个多月了。如果采用男人的方式,站着等待尿出尿来实在太吃力了。坐在马桶上,膀胱用力,睾丸和肛门之间就有剧烈的疼痛如射线般蔓延开来。生殖器头上,几滴尿液滴落,就像冰凌在溶化。红色的尿滴。我感觉尿道里的尿滴坚硬犹如固体。每当尿液排出,尿道都像火烧般热辣辣地疼痛。我感觉身体里只剩了尿液,四肢也都谢落了。每天夜里要进出厕所五次,尿滴却总像露珠一样凝结于龟头,然后滴落。妻子的尸体被连床运到病房外面,那时我感觉膀胱在抽搐,在紧缩,所以没能跟随在病床后面。
公司给我一个星期的休假。为了举行葬礼,必须先到泌尿科排出尿来,顺便也拾掇拾掇身体。泌尿科要过两个多小时才能开门。这两个小时实在难捱。我没有力气独自守在妻子的病房前。我决定到医院附近的桑拿房去睡一觉。我在桑拿房前台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今天早晨你妈妈去世了。”
呼,女儿长长地吁了口气,良久无话。
“你也跟公司打个招呼,准备来医院吧。跟钟点工联系一下,让她帮忙照看家,出来之前别忘了喂狗。”
“爸爸,您辛苦了。小便好了吗?”
女儿抽泣了。
“是的,出来一点儿。来的时候,带上遗像用的照片,还有爸爸的换洗内衣。”
刚说到这里,手机没电了。手机发出咕咕、咕咕的响声,死机了。手机死了,我感觉自己仿佛从妻子的死亡,以及今天开始的葬礼程序中摆脱出来。手机死机时的声音很微弱。清晨,脉搏跌落到0,妻子断气时,心电图仪表发出了同样微弱的声音。
桑拿前台设有手机快速充电器。我让服务员帮我充电,然后进了浴池。几个熬夜的男人泡在水里。每当那些正在充电的手机来了电话,服务员都会到浴池来喊人。赤身裸体的男人们摇晃着睾丸走到浴池外面。
在滚烫的热水里,充满尿液的膀胱好象更加肿胀了。我忍受着身体里的尿的折磨,不停挣扎。我感觉渗进体内的滚热蒸汽正与尿液相互渗透。我回想着与妻子共同生活过的岁月。身为杂志社女记者的年轻妻子赚钱供我读完研究生,然后结婚生下女儿,从单居室的租赁房开始,到置办价值十亿的独门住宅,从财阀级的化妆品公司的底层职员到晋升为常务,所有这些岁月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似的摸不着头绪,都在桑拿池的蒸汽中消散了。
妻子得的是脑瘤。发病初期,我们以为是偏头痛。妻子在两年时间里先后做过三次手术。然而手术之后,病情却更恶化了。妻子哭诉着发作性的头疼,把吃下的东西统统吐出来,常常吐出了绿色的胃液,甚至不时昏厥。给妻子做手术的医生是我的大学同期校友。我们同届却不同专业,所以彼此素不相识。妻子躺在病房里,他把我叫到主治医生办公室,下达了脑瘤的诊断。当时,他这样解释。
……脑瘤是癌症的一种。人的头盖骨中可能出现的肿瘤有130多种。组织内部的所有新生物都是肿瘤。肿瘤可能发生于任何一种身体组织。肿瘤发生的环境和条件目前还不清楚。肿瘤只会发生于生命体,属于另一种生命。已经死亡的组织中不可能出现肿瘤。肿瘤的发生和膨胀是一种生命现象。在生命内部,另一个否定生命的新生物出现、繁衍,并不断拓宽其领域。这种现象是生命现象的一部分。肿瘤与生命不可分割,所以很难治疗。请您做好吃苦的准备,也让患者做好心理准备。
当时我没能听懂医生的解释。他的话很空洞。他说,死人不会得肿瘤,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可能得肿瘤,肿瘤是生命的证据。在我听来,他等于什么也没说。也许我的理解是正确的。显而易见的话,说不说出来都无所谓,然而当时的我却还是惊恐于他的直白话语的直白。我的恐惧是那么沉重。他的解释越直白,我越是束手无策。早晨,妻子死后,我拔掉插在她手腕上的注射管,俯视医院窗外雾蒙蒙的街市的清晨,我才知道我对医生那直白的话语的理解并没有错。
主治医生诊断出肿瘤那天,我把医生的诊断告诉了妻子,但我没把医生强调“生命现象”的解释转述给妻子。我不想对病人讲那些没用的废话。
“老婆,医生说你得的是脑瘤,MRI照片也是那么说的。”
妻子哭了,哭声拖得很长。等到哭声逐渐平静,妻子说道。
“老公啊,对不起……老公,对不起。”
“充满了。”
我从桑拿房出来,服务员把充完电的手机递给我。打开机盖一看,电池的指针出现了四个。泌尿科该到开门的时间了。这里距离我常去的那家公司附近的医院很远。桑拿房旁边的胡同,教堂和肉店所在的大厦三层挂着“泌尿科诊所”的牌子。护士在拖地,有位老医生正在翻看晨报。
“我得了前列腺炎……请帮我把尿……”
“请躺到那边。”
我在医生指定的床上躺下,解开腰带。医生隔着衣服按了按我的小腹。
“哎呀,怎么这么胀……”
“昨天夜里没睡好觉……”
“如果劳心费神,就会更严重。您今年多大年纪?”
“五十五。”
“年纪一大,前列腺炎就会自动找上门来。这只是老化现象,不能称其为病。从前,人上了年纪尿流减弱,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先生的症状稍微有点儿严重。”
医生指示正在拖地的护士。
“崔小姐,你帮这位先生排排尿。量挺大,可能要费点儿时间。准备两只尿桶。”
护士走了过来。她头上裹了一条白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我躺在床上,仰望着戴头巾的护士。要不是淡淡的香水味和她隆起的胸部,真看不出她是个女人。护士好象是怕我记住她为我揉搓生殖器的样子,所以就拿白毛巾盖住了脸。
“请您稍微抬抬腰。”
我把腰向上抬了抬。
护士把我的裤子和内裤一起退了下去。护士用那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爱抚似的弄大了我的生殖器。
就在护士戴着胶皮手套的手中,我的生殖器膨胀起来。生殖器陌生得仿佛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就是这个不再属于我身体的生殖器让我羞耻得有些凄惶。护士往那个洞中塞进狭长的导尿管。导尿管无限深入我的身体。尿道火辣辣地疼痛,被禁锢在膀胱里的尿液在凄厉地呐喊。
“不能动弹。可能要费点儿时间。如果尿道疼得厉害,请您按铃。”
护士退出去了。沿着导尿管,尿液像发射玩具水枪似的间歇性流出。滋溜溜……滋溜溜……我听见尿液跌落的声音。声音仿佛来自远处,却很清晰。粉红色海洋的尽头,漂来了过世妻子的灵柩。就在膀胱的疼痛稍微退却的某个瞬间,我隐约睡着了。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