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圣祥（微信公众号：书生香评）

 

一

 

有一部从来没有公映过的电影，最近老被人说起，这部电影叫《盲井》。

 

不是老有人说，王宝强刚出道的时候演过三级片嘛，说的就是这部《盲井》。里面确实有一小段露点的镜头，讲的是王宝强饰演的角色，被两个矿工领着，第一次去找小姐。我记得，王宝强在里面，还有一句搞笑的台词，就是对着那个领他去的人，一脸委屈和无辜地说，“二叔，她脱我裤子”。

 

《盲井》当然不是什么三级片，这是一部很现实主义的片子，它的故事，就改编自真实的新闻事件。还做了一些艺术的加工，给残酷的现实，安了一个比较温暖的结局。但就这样，还是被禁止公映了。

 

一部电影被禁止公映，缘由无非那么几样，要么是涉黄涉暴，要么可能就是涉及某些敏感题材。《盲井》被禁止公映，肯定不是因为那么几秒钟的露点镜头，大不了剪掉嘛，所以，只能是因为题材。怎么说呢，大概是不能让肮脏的现实，污染了电影院的大银幕吧。就像《天堂电影院》里，得把吻戏全部给剪了一样。

 

《盲井》拍的到底好不好，各人可能有各人的看法，不过，里面几个主要人物的姓，很有意思，一个姓唐，一个姓宋，还有一个姓元。唐宋元，三个朝代，都有了。故事情节呢，简单说，就是唐宋准备合起伙来，把元给害了，伪造矿难杀掉元，然后以亲属的身份，找矿主私了，要求一大笔赔偿。

 

据说这部电影在国外公映的时候，用现在的网络语言说，那是，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左一个MY GOD，右一个MY GOD，观众根本不敢相信，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生而为人，大家都是同一种动物，都是同一个民族，甚至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同伴，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情来呢？

 

二

 

前面说过了，这部片子为了展示人性尚存的一面，其实做了很多艺术化的加工。外国的小伙伴们并不知道，电影里面展现出来的残酷，其实要远远低于现实的真相。

 

电影最后设计的结局是，两个坏人，一个最后动手的时候，因为良心发现被同伙给杀了，另一个，则死于自己一手设计的打引号的“意外事故”，本来要被干掉的王宝强呢，反而成了两个坏人的“亲属”，领取了两个杀人犯的“抚恤金”。等于是，整个来了一个大反转。

 

这样大反转的结局，大概也是为了通过审查吧，虽然满满正能量，但是各位，在现实中上演的概率，你说，能有多少？

 

如果让这个故事继续拍下去，王宝强那个角色，其实可以直接改名叫傻根，拿着一大批赔偿款，遇到了刘德华和刘若英，然后“天下无贼”。两部电影，可以衔接的很好。

 

无论是《盲井》里的大反转结局，还是“天下无贼”的美好期许，说到底，都是梦啊，一旦梦醒了，现实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三

 

故意杀人，伪造矿难，骗取赔偿款，像这样泯灭人性的打引号的“生意”，上世纪90年代就有人在做，二三十年来，一直都是变态的“生意兴隆”。时不时的就能从新闻里看得到。

 

做这种生意的人，如今都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杀猪匠”。杀猪匠嘛，本来应该是杀猪的，但是这帮人，却把人当猪杀。

 

就像福建莆田，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开医院的，但是你知道吗，云南有个叫盐津县的地方，居然也有那样的村子，一个村子里出外打工的男男女女，竟然大多都是团伙作案的“杀猪匠”。

 

我看到有评论说，他们这么凶残，是因为愚昧无知。可是，你要当面这么说他们，估计“杀猪匠”自己都不干。他们不仅是高度的组织化，而且还有精明的算计，一点都不愚昧，更不无知，“有知”着呢。

 

他们要找的目标，有的是流浪汉，有的是智障，还有的是老实巴交的正常人，总的一个原则就是，没人真正关心他们的存在或者不存在，他们都没有亲人，或者有亲人也和没亲人一样。

 

为什么专门选这样的人来害？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犯罪的风险才低，才不会有人报警。这叫什么，这叫理性，这哪里是愚昧。

 

四

 

我还看到有评论，喜欢所谓的深度分析，认为深层次的原因是，底层人的生存环境在不断恶化，正常的谋生手段，已经让底层人无以为继。

 

可这分明就是胡扯嘛。如果说啊，以前户籍政策限制人口流动，商业社会也不发达，缺少打工挣钱的机会，但是现在，这样的机会绝对不缺，你无论是送个快递或者开个专车，哪怕是上建筑工地去搬砖，靠本事挣钱，养活自己的机会多的是。不是没活干，而且有活也不干，偏要不劳而获，要走发大财的所谓“捷径”。

 

这群人根本不把别人的生命放在眼里，然后扭头说，是因为自己太穷。照这个歪理，但凡不是个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什么的，是不是都可以泯灭人性践踏法律，反正穷嘛。穷，居然可以成为某些人眼里杀人骗赔的理由，这样的所谓深度分析，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肯定还会有人说，什么法治意识淡薄之类。其实，杀人要偿命的道理，不需要任何法治意识，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现实版《盲井》，或者说《盲井》式犯罪，既不是什么贫困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愚昧的问题，更不是电影把这些人给教坏了，电影本身，就是取材于真人真事，这样的犯罪模式一直都存在。

 

这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其实也是一种理性，一种可怕的理性。又重新回到了丛林时代，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作为自己发财的资本。

 

但是，我们毕竟生活在现代社会，杀掉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我们也不是那种地方，现实版的《盲井》一再上演，必有其制度缘由，或者说是制度的缺陷。

 

好的制度约束人性，坏的制服放纵人性，这才是关键的关键。

 

五

 

最近被曝光的这起《盲井》式犯罪，不是来自媒体的挖粪揭黑，而是因为内蒙古检察院发了个很短的通告。说是，有一个74名嫌犯的团伙，通过故意杀人伪造矿难，骗取赔偿款，跨6个省区先后杀了17个人。真的是血债累累啊。

 

而且，这74名嫌犯，40多个都是来自同一个村子。有的负责寻找目标，有的负责制造矿难，还有的专门负责假扮亲属，要求矿主赔偿。那是，专业化分工一条龙流水化作业。

 

为首的几个，当然都是那种不劳而获的人，而且都喜欢赌博，赌的还很大，一输十几万。反正有钱嘛，干一票就是几十万。杀人骗赔，成了他们发家致富还赌债的办法。

 

这帮人杀人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骗赔赚钱，那么，他们就得计算其中的风险与收益。如果风险很大，杀了人自己也活不了，那他们肯定不会干；正因为他们觉得风险不大，而且可以一夜暴富，才会把杀人当成“生意”来做。

 

六

 

为什么故意杀人伪造矿难的风险很小？大概有这样几个原因。

 

一是，这些被杀害的目标，他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有的是智障，有的是流浪汉，基本上都是那些独自飘零于生死之间的可怜人，活着是为了一口吃的，死了也就死了。

 

二是，他们骗赔的对象，同样是精心挑选过的，一般都是那些小的私人矿，矿主有极强的意愿，在出事了之后与家属私了，把事故瞒报下来，不让上面知道。

还有第三点，那就是，他们总是能够，神奇地搞到死亡证明，有可能是村干部开的，也有可能是公安民警开的。

 

别小看这一纸证明，只有开到死亡证明，把受害者销户，等于是把这个人给一笔勾销了，才算是私了完毕，他们才能够从矿主那里拿到钱。

 

这三点，可怜人，私了，死亡证明，可以说，就是故意杀人，伪造矿难骗赔，能够屡屡成功的关键，致命的制度缺陷也就隐藏其中。

 

七

 

先说那些可怜人。他们无缘无故就这样被杀害了，他们生命的价值，似乎就只是别人要用它来骗钱。他们真的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有时候飘到黑砖窑里成为奴工，有时候飘在街头流浪乞讨，还有的被父母锁在一间黑屋子里，一锁十多年，出来的时候，都不再能够直立行走。

 

这些人来到这个世界，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所有的死法，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没人关心他们的生死，所以坏人才能拿他们的生命，来做带血的生意。

这里面最缺的就是，没有一个兜底的机制来救助他们，让他们可以免于流浪，免于被关在黑屋子里，免于被带到黑砖窑，免于被人用来做骗赔的工具。

 

第二点，私了的问题。人寿保险其实也有故意杀人骗赔的，但是操作难度较大，很容易被发现，因为付钱的是保险公司，但是伪造矿难骗赔就容易多了，因为付钱的是小矿主。为了经济利益，为了免于被上面查，他们想隐瞒矿难；但前提是，他们敢于隐瞒矿难。

 

想一想，如果隐瞒矿难视同故意杀人，严肃追究刑责，他们还敢吗？他们要的是钱，不是命，如果要搭进自己的自由甚至生命，去隐瞒矿难，他们不会干也不敢干。

 

最后一点，死亡证明，这个漏洞实在太大了。一个人莫名其妙死了，只要随随便便开出一张死亡证明就能销户，等于是将可能的杀人行为合法化了，洗白了。这个漏洞如果不能及时填补，不光是会有杀人骗赔的事情，还会产生很多很多的大问题。

 

我突然想到，此时此刻，“杀猪匠”的“盲井”生意，会不会还有人在继续干呢？我们新闻能够报道出来的，或者说相关部门能够查处到的，很可能只是其中的少部分。如果不能完善制度的漏洞，凭什么说，这一次就会是最后一次呢？

 

还是那句话，好的制度约束人性，坏的制服放纵人性，一定要将个案，上升到制度的层面来解决。

 

 

文/舒圣祥（微信公众号：书生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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