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清明节，我们都没有回老家，是父亲去烧的香祭的祖。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以孝子贤孙的身份去祭祖，下一个清明节，他就成了祖先，我们就要去山上看他了。

那年清明节后正好三个礼拜，那个星期二的下午，我正在读一本书，突然接到老家堂哥的电话，说我父亲被车子“碰”了一下。

听到这个词，我脑子里浮现的，只是那种常见的轻微车祸场面，我没有想到会那么严重，我也没有想到妈妈跟着一起出了事。我更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当我进了初中同学的QQ群，我竟然发现，肇事者原来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

在医院的那一个多星期里，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时刻之一；上一次，如此痛苦的经历，还是2007年，我守着一台原本以为只要1小时结果搞了6小时的漫长手术，妻子独自躺在里面，我独自站在外面。

可是这一次，父亲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在条件简陋的县城医院里，无所谓重症监护室，就是一个四人病房而已。我们能做的，只是每天早上给他推进去拍CT（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拍那么多，又有何必要），然后不停地去买冰冻的棒棒冰给高烧的父亲物理降温，每2小时给父亲翻个身，留意一吊就是大半天的输液瓶，纪录尿液的分量，观察监护器上绿色的数据和线条……

看着护士粗鲁地给父亲插胃管，每隔一会儿又野蛮地用机器给父亲吸痰，看着医生不停地死劲捏肉测试父亲的疼痛反映，尤其是之前还残忍地给父亲切开气管，我真的有一种冲上去打人的冲动，我感觉我快奔溃了。如果能够提前预知结果，我宁愿父亲从来没有额外再遭这些罪。

日子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一天，奇迹始终没有光顾，父亲始终没有醒来。隔壁病床上的人每苏醒一个，就让我羡慕一回。

我能感受到父亲顽强的生命力，即便嘴巴里因为高烧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父亲依旧在坚强地自主呼吸着。直到农历四月初四的下午两点多，父亲坚强的自主呼吸弱了下来，不得不借助呼吸机的帮忙。

县城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没戏了。父亲终于没能再次站着回家，而只能戴着氧气袋挂着盐水瓶，躺着回到了自己辛辛苦苦刚建起来三年多的房子里。在他熟悉的床上，躺了人生的最后几个小时。

算起来，这已经是父亲在山上过的第五个清明节了。站在父亲安睡的半山腰，能够望见我家的房子。妈妈去了北京给二弟带孩子，那座房子现在常年铁锁把门，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还在以他的方式照顾着这个家。

虽然我并不迷信，但我愿意相信父亲还在，他还能回家，还能对他唯一见过的大孙子，老远就高声地喊“孬子”。

以前每年清明节，我都会给父亲的手机发一条短信。那是父子之间最亲密的心里话，向他倾诉我这一年的喜悦与烦恼。但今年我不能再发了，因为微信里父亲的手机号码旁换了一个年轻的头像，这个手机号码别人已经在用了。

所以，我只有写下这篇短文，跟父亲说清明节快乐。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不能跟别人说清明节快乐；但在父亲的世界里，应该可以——它包含了春节快乐、元宵节快乐、端午节快乐、父亲节快乐、中秋节快乐等等所有的，那些我再也来不及跟父亲说的祝福。

父哇，清明节快乐。

父哇，我好想你。

舒圣祥

2016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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