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余秀华的批评应适可而止
(2019-09-19 22: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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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诗歌唐诗文人雅趣恶搞 |
分类: 七嘴八舌 |
对余秀华的批评应适可而止
陈九
诗人余秀华最近恶搞了王之涣那首脍炙人口的《登鹳雀楼》。王的原诗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说站在高楼望黄水东去,感慨江山秀色人世沧桑。多好的一首诗,情感流畅意境高远。可到诗人余秀华这里竟变味了,她恶搞说,大白天日头不会依山尽,白日应是白白的日,是白天里做爱,结果这首著名唐诗生被解释为一场渣男渣女的约炮,十分庸俗,充满对人间的戏谑。
于是诗坛愤怒了,愤怒出诗人,诗人是很容易愤怒的,怒不择言,对余秀华展开围攻,把她骂得狗血喷头,说她登峰造极地侮辱唐诗,性变态,人设坍塌,功利圆滑,甚至拿她的生理缺陷说事,说她不是脑瘫,而是龌龊的脑残。一时间大小标题轮番上阵,引经据典厚积薄发,我也是从对余秀华的批评中得知此事的。
读罢这些激扬文字和余秀华的恶搞原文,深觉余秀华的确过份。这首《登鹳雀楼》乃唐诗之经典,不算半壁江山也是龙睛之笔,多少人穿着开裆裤就背诵此诗,有些甚至跟我一样只会背这么一首,还让你给恶搞了,你把广大诗人脆弱的功底亵渎了,不是犯众怒吗?你余秀华原本就无根之水,异军突起闯入诗坛,还没给大家有足够时间接受你,该拉的场子该拜的码头都未搞定,就不管不顾满嘴跑火车,诗坛岂能容你,纯属找抽型!
可话又说回来,当年五四运动连孔圣人都敢羞辱,那可是中华文明的偶像,不比唐诗地位差,还不一巴掌就打翻在地。如果说下作,那时宣扬妇女解放,1927年武汉搞328裸体大游行,女人当街脱光,露出三点给众人看,怎么论呢?其实哪个文人没拿古诗糟改过?那不过是一种显摆,一种风雅罢了。我大学教授讲过一件趣闻,当年西南联大流亡到昆明,昆明蚊子多,非常讨人嫌,沈从文先生不胜其烦,便将孟浩然的《春晓》改成顺口溜,“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夜来蚊子多,疙瘩起不少”。难道沈从文也对唐诗大不敬,也该批判?把对某一首唐诗的打趣扩展成对整个唐诗的侮辱,有点无限上纲了。唐朝三百年唐诗五万首,就算没有王之涣这首《登鹳雀楼》也不会影响唐诗的伟大。说破大天就是拿一首古诗开玩笑,又不是《圣经》,不至于如此小题大做。
实际上拿经典开涮是古今中外文人的一种时尚,是他们才华洋溢的表现,偶尔为之无伤大雅。文人无行,文人好出风头,不爱出风头的文人不是好文人,这几乎是一再被证明的历史常态。稍读过经典的人肯定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文人轶事,列夫托尔斯泰对莎士比亚的全盘否定,尼采对但丁的劣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俄罗斯文学开山鼻祖屠格涅夫的嘲讽,画家梵高的名言是“我越疯狂越是艺术家”,他对伦勃朗不屑一顾,而伦勃朗是西方美术史上承前启后的经典画家,他完成了油画从宗教题材向世俗题材的转换。
中国文学史上此类例子也不胜枚举,除前面提到的沈从文戏改唐诗,文史学家夏志清对整个中国古代小说基本持否定态度,认为除了张爱玲,捎带个钱钟书,从古至今无小说,为此还和史学家唐德刚先生在报上展开“唐夏论战”,粗口都爆出来,现在各大学不是照用夏志清那本《中国现代小说史》作教材吗?除此之外还有苏轼对汉武帝的恶搞,王船山对杜甫的轻蔑,近代国学大师,像辜鸿铭、章太炎、刘文典、黄侃,哪个不是为人狂妄出口成脏,在他们看来,什么经典什么偶像,老子骂就骂了你能怎样?
纵观以往,余秀华恶搞“白日依山尽”并不新鲜,既有古人亦有来着。应该说她还是一位颇具天赋的诗人,其诗歌短短几年能有今天这样的影响,连恶搞一首古诗都引来诗坛如此巨大反响,肯定不是偶然的。姑且假设她恶搞唐诗不过是一次酒后胡言,敲打是应该的,但无必要如此过度解读兴师动众。换句话说,如果批评余秀华的人真认为“侮辱唐诗”是一场严重事件,这反倒令人担忧,因为他们显然缺乏历史的传承感,甚至已到断层的地步,文人的风雅与包容已荡然无存了,这比侮辱唐诗更可怕。正基于此,不妨点到为止,停止诗人间的“互殴”,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国新诗的发展上,比如我们该如何走出过度的执着与自恋,让诗歌的“镜像”不再远离主体?新诗创作还要不要继承唐诗宋词的意境与韵律?将中文西语化,搞翻译式中文是否已步入死胡同?等等等等。这些才是诗人们值得思索的命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中国新诗的命运与未来。
2019年9月6日纽约随波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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