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我记录情感空间感悟随笔八卦传闻家庭 |
分类: 网友故事 |
是抢儿子吗?谁抢儿子,抢谁的儿子?我想你会问这些问题。按说答案该等到最后再给,先吊足你的胃口,让你禁不住撇开前面看结尾。可我想还是算了吧,早说晚说还不都一样。那是段难忘的往事,对,我抢儿子,抢我的儿子。
儿子是带着一身幽兰之香在纽约出生的。他被医生捧离母腹时,我们并未听到那声约定成俗的婴啼。他如此安静,静得让我害怕。护士把他放在保温灯下,开始用细细的橡皮管为他吸痰。我紧张地站在一旁,目光凝聚在儿子脸上。这时,两个护士相互问,什么味儿?好香。她俩左顾右盼,我也四处张望,最后她们大叫起来,这个孩子,哎,是这个孩子!正是这声叫喊唤醒了儿子的梦境,话音刚落,儿子哇地哭出来,嘹亮的声音让产房里所有的人,特别是我,深深松了口气。
我承认,生儿子是件惬意的事。在他离开母体的一瞬,看到他胯下那堆零部件,一种尘埃落定大功告成的轻松,陈酿般浸透我的全身。这绝非重男轻女,我相信这是种古老本能的呼唤,说远了来自某种猴子,说近了则源于亚当夏娃。这是对生命延续的一种期许,一种自然认同,或者说,一种生物的轮回感。在这点上,当时的我肯定和猪马牛羊狗,还有狮子老虎是相通的。我不禁想起华夏文明的十二生肖,为什么要以动物作生肖呢?生命,肯定和生命的延演有关。
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儿子降临时,正赶上我家改建房子。为了省钱省事,我们未择地另住,而决定蜇居地下室。装修师傅指天对地告诉我,顶多三个月就完。可显然他并未说准,五个月过去,完工仍遥遥无期。我真不忍让刚出世的儿子在这种敲敲打打尘埃飞扬的环境中生长。在他三个月生日那天,我对妻子说,你不是想回国调养调养吗,回去吧,带着儿子,等房子修好再回来。那是个时阴时晴的下午,我把他们母子送到肯尼迪机场。分别的一刻,不知为何,儿子的小手在梦中还攥紧我的右手食指,说什么不肯松开。我一忍再忍的泪水哗地洒了一地。
儿子大姨妈的儿子已经工作。当她看到妻子怀中我的儿子,据说激动得不停哭泣。她已退休,国内退休早,四十多岁就退了。她对妻子说,反正我没事干,把孩子放我这儿,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就这么定了。妻子的母亲去世早,大姨妈是长女,长女如母,妻子没敢顶撞。但她心中是很不情愿的,她不敢责备姐姐却敢跟我发火,电话里一个劲儿瞒怨我为什么让她回国,全赖我。
我们开始等待。那是种春蚕吐丝般的思念,一种挥之不去的隐痛,像缝合伤口的羊肠线,穿过心头。我脑海里常浮现出儿子大大的眼睛,那股淡淡的胎香,还有头上的三个旋儿。特别是他脖子后面的一块红迹,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跟我脖子后面那块一模一样,这不能不让人感慨造物主的忠实与奇妙。说好的一年大限马上到了,大姨妈曾对妻子说,明年你回来再带走他。我们早早准备回国的行程,希望尽快收复儿子。打行李时,我突然发现妻子买的几大筒婴儿奶粉,便问,这玩艺儿月月买,现在儿子快回来了,还带它干嘛?妻子含泪望着我,你不懂。
为什么我不懂妻子并未细说,当我们回到国内,个中原因就不言自明了。大姨妈看来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人。或许排行老大又过早承担家庭重担赋予了她这种秉性。任凭我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她就是巍然不动。她抱着认姨作母的儿子,一口咬定她妹妹身体仍需调养,不准我把儿子带回去。为保护‘她’儿子,她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孩子在一起,上厕所也不例外。我们一起去梅龙镇广场购物,她居然进试衣间都没忘带上儿子。儿子一岁,懂什么,嘻嘻哈哈地傻笑,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窗犹唱后庭花’。我悲愤地对妻子说,这就是你带奶粉的真正原因,你出卖了我和儿子。我不管,她若不给可别怪我不客气!
话说得够重,可事情很难这么办。人人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世上也就没有家庭的立锥之地了。家庭需要妥协,就像需要爱一样,其实妥协就是爱。我们最终达成协议,再延一年。明年此时我将无条件带回儿子。没问题,没问题,大姨妈不住点头。那咱们要不要签个东西,把刚才说的列出几条。我马上提议。妻子接过话头,大姐都同意了,我看就别签了。我没再吭声,可心里暗自发誓,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明年,我一定要带回我的儿子。
煎熬也好消磨也罢,又一年时光总算翻过。这期间我曾数次利用长周末回国看望儿子,可越看我的牵挂就越无法自拔。那些数不清的难眠之夜,终于迫使我脱掉任人宰割的儒家风范,决心以卫国战争的气魄和战略战术打赢这争子之仗。我信誓旦旦踌躇满志,连妻子都觉得不安起来。如果,如果,你不要……,什么不要不要!听上去好像我霸占民女逼良为娼似的。不就带回自己儿子吗,他也是你儿子,何况有约在先。可是,可是……,哪儿那么多可是!这次你少说话,看兄弟的,要是领不回儿子我还算什么爹。那,那奶粉还带不带?带个屁!
既然打仗就得运筹。经过认真分析,我发现此次回国‘敌军’在明处我在暗处,完全可以攻其不备出奇不意,打她个措手不及。除了买好儿子的回美机票,我还是带上几筒奶粉。兵不厌诈,此举只为麻痹大姨妈,让她不至过份警觉。大家见面之后,我并不过多谈论携子回美之事。我们天天还是一起出门购物,吃馆子,听戏,旅游,怎么高兴怎么来。大姨妈的情绪时好时坏。明白时就说儿子应该跟着父母,糊涂时则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也不肯交出‘她’儿子。她哭时妻子和儿子也跟着哭,男女声三重哭,哭成一团。我只得好言相劝,你看,不是还没定嘛,再商量商量。正巧这时发现,儿子的暂居证即将届满,我主动提出办理延期。就在那一年,延期的手续费以十几倍的幅度大大提高。我说没关系,我来付这笔钱。说话时,我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生怕大姨妈不肯交出儿子的护照。看来天不灭曹,我强作镇静地接过儿子的护照,把它攥在手里,直到湿漉漉。
终于,明天就要回美了。那是个无眠的夜晚,我望着窗外朦胧的街灯欲诉无言。果然不出所料,妻子和大姨妈又一次达成协议,要再延一年,让她妹妹的身体再好好恢复恢复。此时她们姐妹就睡在隔壁房间,灯光从门缝泻出,伴着她俩永无休止的交谈。再恢复一年,下个孩子都出来了!莫非这才是大姨妈的本意?哼,是与不是对我都毫无意义。明天机场上,一切都该有个了断。别怪我不宣而战,为了抢回儿子,什么骂名我都敢担我都愿担。
机场大厅命中注定是块温情舞台,这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展示着悲欢离合。今天,此地将上演一场抢子之战,这也是温情,起码是因温情引起的。妻子的至爱亲朋都来送行,当然包括我儿子,不过是大姨妈怀中的我儿子。我借口上洗手间,绕到登机必经之路的安检门,把我和儿子的护照出示给安检人员看。一个像负责人模样的小伙子,带着大沿帽,认真听取了我的陈述。你看那个女的了吗,靠墙那位,怀里抱个男孩儿?看到了。那是我儿子,就是护照上这个孩子。我要带他回美,这是我们的登机卡。可那个女的,孩子大姨妈,她不给。我一会儿趁其不备把孩子抢下,然后往这儿跑,你一定叫几个弟兄把她拦住。别轻敌,女的要拼命不比男的劲儿小。小伙子又一次仔细检查了我们的旅行证件,远远看了看大姨妈怀中的儿子,严肃地对我点头说,没问题,你放心吧。
我特意买了瓶可口可乐,因为儿子早被大姨妈惯出爱喝可乐的坏毛病。我把可乐在儿子眼前晃动,逗得他呀呀乱叫。大姨妈学儿子的口吻说,快给我们吧,爸爸别逗我们了。就在他扑上来伸手够可乐的瞬间,我毅然决然一把夺过儿子,拼命向安检门狂奔。那瓶可乐宣言般地砰然落地,摔得粉碎。大姨妈一怔,接着发疯似地哭叫向我追来,‘来人那,有人抢孩子啦!还我的孩子……’机场大厅的空气顿时凝滞得鸦雀无声,人们哗地围上来。更糟的是,儿子这时也张牙舞爪拼命哭喊,妈妈妈妈一个劲儿叫。一边是哭泣的女人,一边是强悍的男人,男人手中的孩子在向那个女人呼救。这种典型的持强凌弱场面,对任何不知情者,是很容易血脉贲张的。从抢子处到安检门最多三十米,那是何等惊魂动魄的三十米啊。
突然,随着一声美式英文‘站住’的怒吼,一位人高马大的白人青年横空出世朝我袭来。我急忙也用英文大喊,‘别拦我,我是父亲,这是我的孩子。’可他根本不听那一套,使命般地截住我,一把拽住我儿子的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位保安小伙子带人跑过来,他们力图说服老外放手,并在我面前形成一条通道,直达安检门。可这时大姨妈也从后面追上来,她歇斯底里地扑向我,欲从我怀中夺走儿子。此刻,我真是心急如焚几近崩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妻子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她从背后一把死死抱住大姨妈,‘他爸,跑啊,快跑啊你!’我不顾一切用力一推,老外一个踉跄,我趁势夺过儿子,迅速冲进安检门。
天那,我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望着怀中的儿子,才发现他脚上的鞋袜早已荡然无存。我握住他赤裸的小脚丫,泪水汗水滴滴哒哒洒在他脸上。孩子啊,你能原谅爸爸妈妈的大意和鲁莽吗?原谅我们,你第一次做儿子,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啊。我把脸靠上儿子的脸,自己哭泣也任凭儿子哭泣。突然,他的哭声一下停止,我顿感迷惑。只见他含泪的双眼望着我,吱吱呀呀伸出小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我一把搂紧他,儿子,咱们回家,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蓝天白云,一切都在身后,我们命中注定是要抱在一起走向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