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短篇小说:小棉袄(千里烟)

(2010-11-02 11:43:42)
标签:

千里烟

短篇小说

文化

分类: 看千

                               1

 

 

 

翠香提着垃圾袋准备出门时,看了看窗外,白亮亮的。圆圆从吴雨的肩头看她,那眼睛,像一颗会说话的玛瑙。翠香忍不住扬起下巴逗她玩儿。圆圆将两只小手捏着拳,挤着脸蛋,那拳不得劲儿,像朵花苞,挤得她脸蛋上的肉如粉牡丹,一颤一颤的。

吴雨的头发披散在肩头,QQ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听见门响,吴雨扭头,说:唉呀,累死了。香姐,帮我抱抱圆圆。

垃圾桶满了就要丢,这本是吴雨定下的规矩。翠香不想坏了女主人的规矩,站着没动。吴雨蓬松略带湿润的卷发,在翠香眼里变成了一团黑雾,那雾在翠香脑子里膨胀,把圆圆从头到脚地吞噬了。翠香蹙了蹙鼻尖,问:是不是擦什么药水了?

吴雨左手搂着圆圆,右手握着鼠标,并不回头,说:怎么啦,弹力素。

翠香说:什么是弹力素?

吴雨说:就是让头发有弹性的药水。

翠香说:圆圆只八个月,你不怕她闻着不舒服啊?

吴雨嘻嘻一笑:哟,香姐,我还真没想到。哎哟,快……说着,吴雨把圆圆往翠香那儿递,好像递的是一个包裹。翠香只得将垃圾放在门外,关上门,身体前倾,接过圆圆。

翠香的一绺头发被圆圆拽在了指间,这小东西,劲儿大着呢,翠香疼得哇哇直叫,喊道:哎哟哟,小乖乖,像你这么抓,我要成光头了!

吴雨还在网上聊天,说话有些有口无心:哈哈,抓成光头我们家赔就是了,是不是,圆圆?

翠香扫了一眼电脑,见上面也有两个字,哈哈。把笑声打成“哈哈”,这样说话有什么意思呢。不过,翠香很久没“哈哈”笑了。看着这两个字,翠香心里有了一种冲动,也想这么笑一回。

人家请她是来当保姆的,家务事有人做,孩子有人抱,不聊天又做什么呢?人家是少奶奶。她自己是做下人的命。翠香在沙发上坐下,让圆圆站在自己的腿上,眼睛只顾看着圆圆的脸蛋,摇头晃脑地说:你们家赔得起吗,圆圆?

圆圆看着翠香,只是一个劲儿地笑。手指放进嘴里,清亮的哈喇子滴了下来,从嘴角下落的瞬间还牛皮筋似的上弹了一下。看着圆圆笑,翠香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吴雨两边的聊天都不误,她笑起来:圆圆,我们家还真赔不起,香姐的头发又长又黑,哪像我的头发!

翠香看了看吴雨枯稻草一样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像家里淋了雨的麦秸垛,偷偷笑了。她抱着圆圆,后背略略往沙发上靠了靠,轻舒了一口气。从早上六点起床,洗尿布、洗衣服、做早餐、铺床叠被、做卫生、买菜、择菜、洗菜……到现在,午餐之前可以稍稍歇会儿。此刻就是这个空档,是她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候。

刚安静没一分钟,圆圆又骚动起来。翠香明白,圆圆想下楼。见吴雨在网上聊得正欢,翠香站起来,说:我抱圆圆到楼下去转几圈,顺便把垃圾带下去。

吴雨看了看圆圆,又看了看阳台一角露出的天,说:出去感冒了怎么办?

翠香说:没风。

吴雨说:风大的话赶紧回。

翠香说:孩子不能成天关在家里养。就是条狗,也要出去遛遛呢。

翠香来吴雨家做保姆快两个月了。两个月前,翠香从湖北老家给在电视台工作的表妹娇娇打了个电话,说想来北京打工,娇娇说:我想想,干点什么好呢?做一般的事情吧,还要租房什么的,北京房子特贵,不划算。我看,不如做保姆,有吃有住,不淋雨不晒太阳的,起码,生活有保障。

翠香说:行,那我听你的。

没想到娇娇第二天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工作搞定了,下了火车就可以直接去人家家里上班。翠香听说是照顾六个月的小孩,有点儿不高兴,说:娇娇,这么小的孩子,多难伺候啊?你还是给我找其他的吧。

娇娇不满,说:来了先干着,什么事情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好了,就这样,我都说好了,一个月1200,干得好第二个月再加到1500,包吃包住。到北京了你就电话我,我要做节目了。就这样了啊。

翠香看着话筒上的几个小孔发呆,好像娇娇就是从这孔里逃走似的。本来她还准备问问其他的,可娇娇不等她说完就挂了。不是翠香不喜欢孩子,而是她自己生了两个,确实有点腻味了。现如今两个儿子大了,都在深圳打工,自己能顾自己的一张嘴了。以前,他们还三天两头给翠香打个电话,后来,变成了一月一打。翠香不高兴,儿子们在那边说:妈,谁敢欺负您两个儿子呀!担心什么?要说欺负,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翠香赶紧说:别,别欺负人。你们要是怕打电话费钱,给我发条短信报平安也行。翠香的男人卫国在北京建筑工地上贴瓷砖。农闲时翠香一个人在家确实有点难熬,年前曾要和卫国一起来北京,卫国说:你当是度假啊,家里没个人怎么行?翠香应着,心里却寻思着一定去北京。没想到那天对娇娇随口一说,事情竟成了。既然答应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吧。翠香看了看天,熹微中露出点粉红,是个大晴天,便将堂屋里的几麻袋稻谷背到稻场上。她打算将谷子好好晒上一天,将家里收拾停当,就去北京。

出门前,翠香本打算给男人打个电话,转念一想:要是他反对,还弄得彼此不痛快。不如先斩后奏。要是她到北京站稳脚跟了,未必他还把她赶走?再说,不吃他的不喝他的,自食其力,他应该无话可说,何况,北京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去得,她未必去不得?这么一想,翠香抿嘴笑了。想象着突然出现在男人面前的样子,不知道多好玩儿呢。

一出北京西站,翠香就给娇娇打了个电话。这次来北京,翠香给娇娇带了些东西,有豆丝、还有老家酿的一种高粱酒,这两样东西,一个是娇娇爱的,一个是表妹夫爱的。至于卫国,翠香想了,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家里也没什么稀罕的,懒得拿了。

娇娇的车,停在西站对面的永和豆浆门口。坐在副驾驶室里,翠香觉得比坐拖拉机舒服多了。娇娇看了看翠香,又很快看前面一溜儿的小车,笑起来:哟,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晕车么?

翠香拍了拍座椅,说:晕车?那要看什么车。这么好的车,要是晕的话,太不象话了!

娇娇撇了撇嘴,说:这还好呢?你没看见人家的。喏,你看,这辆!宝马!我这车,也就20来万,说实话,在路上特自卑!

翠香的嘴巴好半天合不上,说:我的娇娇呀,20多万,还自卑呢?我要是有20多万,养猪场早就办起来了。唉,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活了!

娇娇笑起来:环境不同嘛。比如,你想的是养猪场,我呢,想的高尔夫球场。

翠香一个劲儿地叹着:唉,没法比,没法比。

到了回龙观,娇娇边开车边打东家电话问路。娇娇的方向感在翠香看来简直好得不得了,车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终于,到了20栋楼下。娇娇锁好车门,叫翠香拿好行李,一前一后地向门栋走去。

翠香和娇娇出十一楼电梯门时,吴雨抱着女儿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小女孩的脸圆圆的,嘴角还有一星点清凉的口水,煞是可爱。吴雨白白净净,不到30岁的样子。翠香将行李放在门口,吴雨笑着提了进来,放在鞋柜旁边。坐下后,娇娇首先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吴雨,吴雨接过,又看看娇娇的脸,愣了几秒,说:啊,你……你是不是北京台的?

娇娇语气平静,说:主持是我的一部分工作。

吴雨惊喜地说:啊,真没想到,我是你的粉丝呢!

娇娇还是波澜不惊地笑。

翠香没想到表妹这么有名,随便遇着一个人就知道她。接着,她的视线回到小女孩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上,问:叫什么名字呀?那语气里,带着点哄不会说话小孩的做作。吴雨的回答倒干脆,说:圆圆。

圆圆?真好听,翠香走过去,从吴雨怀里接过圆圆。

娇娇看了看翠香,又看了看手表,这才把话提到正题上来。她说:这是我表姐,叫林翠香。说别的,我不能保证,带孩子,她还是蛮有经验的,她生了两个。

吴雨有些稀奇地看着翠香,笑。

娇娇接着说:名片你也看到了,我是能担保的。找带孩子的保姆必须有根有底,否则,谁放心?

吴雨说:是,是,现在有您担保,我们放心了。

娇娇又看看翠香,站起来,说:不早了,台里还有事。你就留在这儿,我走了。

翠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娇……娇……,你这就走?

娇娇说:不走,住这儿?

吴雨也站起来,说:就在这儿吃饭吧?

娇娇说:台里有盒饭。真不能耽搁了,我走了。翠香姐,有事给我打电话。

翠香也不吭声,抱着圆圆跟在娇娇屁股后面,娇娇回过头,说:怎么,有事?

翠香小声说:没,没事。卫国要是问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北京了。

娇娇吃了一惊:怎么?你来北京他不知道?

翠香说:不知道。

娇娇说:吵架了?

翠香说:没。我只是想站稳脚跟再告诉他。我得争这口气。

娇娇看了看翠香,说:行。不过,他一百年也不给我打电话。就是见了面,三拳头也打不出个屁来。你放心吧。

娇娇下楼后,翠香连忙跑到阳台上,她见娇娇钻进那团红色,然后,消失了。

在吴雨家的第一个晚上,翠香很晚还坐在沙发上。吴雨一觉醒来上卫生间,见翠香还没睡,觉得奇怪,说:香姐,怎么还不睡?

翠香说:怕你老公回来要宵夜。我再等会儿。

吴雨笑笑,说:忘了跟你说。他呀,出差了。要一个月呢。

翠香这才揉着睡眼进了卧室。

翠香睡不着。床很柔软,床单、枕套、被套都是一个花色的,九成新。翠香就是睡不着,她看着黑夜,觉得人真的很奇怪,因为当保姆,就可以睡在一个以前从不认识的人的家里。虽然在家里,但这又不是她的家。她好像是无意爬到这户人家的一只小蚂蚁。从老家爬到北京,也就那么一两天的工夫。

 

 

                                   2

 

 

翠香抱着圆圆下楼等电梯时,发现对面人家的垃圾放在门口,她便上前提了,和自己的垃圾合在一只手上。出电梯,翠香将垃圾丢进垃圾箱,垃圾箱的盖子晃悠了几下。远远听见前面的小花园里传来笑声,圆圆两眼发光。

这个小花园是小区的一个亮点,四个长木椅围成一个大的圆圈,好像一个没有封口的正方形。木椅中间的空地点缀着些花朵,木椅上方是凉亭,盖着琉璃瓦,琉璃瓦上还爬着一些藤蔓植物,几片叶子垂下来,在微风中晒着太阳,纹丝不动。

翠香犹如从笼中出来的小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两个月来,这里成了翠香和外界沟通交流的唯一通道。小花园里,常常坐了三五个抱着孩子的保姆,在木椅上聊天。保姆们最关心的话题是工钱,而且是彼此的工钱。当翠香无意中知道这个小区里专门带孩子的保姆每月最低工资是1800时,她有些吃惊。说出这个数字的是个四川妇女,短发,硬硬的,戳在头上,别人叫她英婶。而且,英婶就住吴雨家对门。

英婶看见翠香,满脸笑,说:谢谢你呀,我看到你把我们家的垃圾带下来了。那个垃圾袋,我认得。

翠香抱着圆圆坐在英婶旁边,说:小事一桩。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声问:英婶,您不做饭不洗衣,专门带孩子?

英婶的手捏着她怀里小孩的手,说:是啊。

翠香想,难怪连垃圾都不拿下楼。她又问:每个月1800?

英婶说:是啊。

见翠香微张着嘴,英婶将孩子往上抱了抱,好像要把孩子挂在她那松软的乳房上,可又挂不住,直往下滑。英婶说:1800,还是低的呢,人家都2000出头了。下个月我可要向他们摊牌了。不加到2000,我走人!啷个我也不是好糊弄的。

翠香说:那……不好吧?

英婶说:他们有的是钱。前几天,又买了栋别墅,你说有没有钱?在我们身上抠,门都没有!

翠香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没想到,同样是保姆,差别竟是这么大。人家专门带孩子,不做饭不洗衣,不做卫生,就能赚1800,而自己,什么都做,只赚1200,要想赚到1500,还得等到下个月满三个月转正之后。耳边的笑声在翠香耳朵里慢慢遥远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抱着圆圆想离开。

英婶看见翠香要走,这才想起还没问她呢,提高了嗓门,说: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呢,多少钱?

翠香脸上一阵涨红,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我……我忘了。

英婶笑起来,说:哈哈,看来你有钱。我们累死累活,挣的每一分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翠香不再接话,逃也似地走了。

见翠香又要进楼房,圆圆在怀里骚动着。翠香不管。她脚步匆匆地进大楼,进电梯,又出了电梯,在吴雨家红色的防盗门前站了几秒。圆圆大概认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嘴里咿咿呀呀的。吴雨听到女儿的声音,忙开了门。看见翠香,吴雨并没有从她怀里接过圆圆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翠香说:外头有点风。

吴雨说:哦,那行,回来也好。

寻思着圆圆大概要撒尿了,翠香抱着圆圆去了卫生间。蹲下,圆圆在翠香怀里动了几下,果然撒了一泡尿。翠香看着圆圆的小脸蛋,用食指刮了刮。圆圆笑起来。看着圆圆的笑脸,翠香心头的不平减弱了些。

周六,一向平静的吴雨家突然不平静了,这缘于来了一个女孩。是吴雨老公的孩子。吴雨老公和他前妻离婚后,女儿判给前妻,结果,前妻反了悔,要他带孩子。

女孩十岁,叫天天。一看翠香是家里的保姆,脸上立马有了一丝傲气,她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对翠香说:我要喝水——

翠香忙不迭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

天天的手指刚碰到杯壁,立刻缩了回去,大叫道:想把我烫死呀,我要不烫的!

正在厨房里炒菜的翠香听天天这么刁难,有点心烦,便倒了一杯凉开水放在茶几上。翠香估计天天又会指责她没有倒温开水,但她再懒得搭理了,自顾自地炒菜。吴雨的老公正逗圆圆说话,听见天天在旁边说水太冰,便大声叫道:香姐,给天天倒杯温开水——

翠香只好关上煤气灶,拿了一个杯子,将茶几上的两杯水混合了一下,放着,无声走了。翠香心里那个火呀,要是天天是自己的孩子,她早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去了。同样是孩子,和圆圆比起来,天天咋这么惹人烦呢。

周日,本来翠香说好要休息一天的,可吴雨一大早说她娘家要来客人,要翠香去市场买些菜回。翠香问来几个人,吴雨掰着指头算了算,说是七个。翠香想:加上家里的,要做十几个人的饭呢。想归想,她没言语,拿着买菜的布袋就出了门。周日这天,翠香从早上六点起床,一直忙到夜里十一点后才歇下来。中间除了做饭做卫生等杂务,她还要抱圆圆,其他人都围着桌子在打麻将和斗地主呢。客厅里太吵,翠香在这个间隙抱着圆圆来到卧室,圆圆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对着翠香总是一脸的笑。虽说累点,但在吴雨家,翠香最乐意做的事就是抱圆圆。圆圆有人情味儿。特别是这个时候,外面人声鼎沸,她和圆圆呆在房里,翠香觉得,她和圆圆是一派的。可呆在房里还脱不了干系,吴雨的姐姐喊翠香倒茶,吴雨的妈妈喊翠香削苹果,翠香大声地一一应了,做了。吴雨娘家人走的时候很满意,说翠香的厨艺很不错,以后每个周末都上吴雨家来吃她做的饭。

吴雨虽说当了妈妈,可玩性还是很大,总丢不开电脑。自打翠香来了,吴雨也乐得清爽,有一天,竟然提出了叫翠香带圆圆睡觉的要求。翠香想:这是哪跟哪呀,本来1200一个月,我就不乐意,现在倒好,又往我头上加担子。翠香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只觉得胸中有口气吐不出来。虽然她喜欢圆圆,但这一码是一码。当天晚上,吴雨就把圆圆抱到翠香的床上来了,翠香看着圆圆,不忍心把她推走。晚上,翠香的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她怕圆圆冻着。圆圆睡觉时,小手总不自觉地摸翠香的奶。翠香屏息不动。翠香的乳房已经下垂很严重了,稀塌塌的,但圆圆的手放在那儿,就很快睡去。灯光下,翠香看着圆圆熟睡的脸,眼底有些发热:圆圆从出生就没吃过人奶,吴雨说要保持体形。翠香恨自己的乳房挤不出奶,要是有,无论如何,她也要偷着给圆圆尝尝人奶的滋味。

这天,翠香抱着圆圆,坐在沙发上。她想看看电视,又怕电视辐射伤着圆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电话响了,翠香一看,是自己家儿子老二的。翠香觉得奇怪,从来不打电话,今儿个怎么打起电话来了。翠香接了。老二在那边嘻嘻哈哈的,问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然后自顾自地说,坏消息就是厂子里有个人跳楼了,好消息就是今天加了三百元工资。翠香说:有人跳楼你还笑得出来?好,知道了。那挂了。

老二有点奇怪,说:妈,你不想听我说话啊?但那边已挂了机。

吴雨问:香姐,谁的电话?

听见吴雨问,翠香脑子里马上变得活络起来,她立刻将这个电话和自己的工资联系上了。她笑了笑,犹犹豫豫地说:我……我表妹的。

显然,吴雨对她心目中的主持人娇娇很感兴趣,说:娇娇吗?什么事?

翠香说:她……她说给我又找了一个工作,工资1800,说还有可能涨到2000。

吴雨有些吃惊,问:哦,那是什么工作?

从吴雨的问话里,翠香感受到一股轻蔑或者说瞧不起。此时,翠香为即将的回答产生了一种快感,她看着吴雨,语气里有些许骄傲,但是,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说:还不是当保姆。照看一个两岁的男孩。

吴雨若有所思,说:哦。然后,没再说话。

翠香没想到老二的这个电话起了如此大的作用,可以用这种方式引起吴雨对她工资问题的注意和重视,她甚至在心里有些感谢儿子了。想到即将到来的日子,说不定能拿上2000元的工资,翠香的心情变得欢快起来。嘴里竟然不自觉中哼出了家乡的歌谣。吴雨听见翠香唱歌,说:香姐,你的嗓子真是好啊,怎么没去唱歌?

翠香说:唱歌?哪有那个条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冰箱里其实还有点菜。但今天翠香心情好,她说想乘尾市去菜场买点便宜菜回。吴雨不以为然,说:有那个必要吗?也节约不了几块钱。

翠香说:东西多,没有日子长,能节约一块两块为什么不节约。以后圆圆还要上大学,读博士,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听翠香这么说,吴雨有些高兴,说:钱在抽屉里,香姐,那你去买点菜回。顺便买几斤香蕉,我有一个星期没吃香蕉了。

翠香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布袋,是专门买菜用的。翠香来吴雨家之前,吴雨都是用塑料袋买菜。翠香来后,不习惯,她叫吴雨找了几件淘汰的旧衣服,花了两个小时缝了一个布袋。吴雨看着布袋,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香姐,你太伟大了,这么堆破烂,您能化腐朽为神奇?我看哪,您这个包,比我那个LV还漂亮!

翠香说:不过是随手一缝,你要是真喜欢哪,以后,我闲下来了,再做一个好看点的。这个,是我买菜用的!

吴雨说:香姐,你是不是学过服装设计?

翠香说:你是说学裁缝吧?哪有闲钱学那个?我们村哪,姑娘们出嫁前,都得学这个,绣鞋垫、绣枕套、绣桌布,都暗地里较着劲呢。谁也不愿意比谁差。

吴雨说:要是差了呢?

翠香说:那以后在婆家就抬不起头来。

吴雨说:呵呵,真有意思。难怪现在这么多人在十字绣呢。

吴雨虽然嘴里说喜欢这个布袋,但不让翠香把它放在家里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她要翠香藏在角落里。翠香这才明白,吴雨喜欢布袋是假的,真实想法是觉得布袋土气。

 

 

                                  3

 

 

 

天,渐渐冷了。每当翠香抱着圆圆,手放在她的腋下,那里如一窝泉眼,让翠香感到实实在在的幸福。翠香总想为圆圆做件小棉袄,贴身的。等寒风刮起来、雪下来的时候,圆圆就不会冷了。

翠香是个孤儿。也许是这独特的经历,所以,看着小女孩,就觉得有一种无端的爱怜。翠香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的日期就是她被娇娇的小姨抱养的日子。

布袋在翠香手里有一丝凉意。到菜场,必须经过一个地下通道。翠香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看见通道的墙壁上贴满了广告,有治性病的,有治牛皮癣的,黑色粗体的一串串数字朝翠香的脑子掼来。突然,翠香心里掠过一丝慌乱:电话,对,娇娇给吴雨留了一张名片,上面有她的电话……假如……假如吴雨给娇娇打电话证实找工作这事,那就糟了!

翠香拿出手机,没信号。她的脚步快了起来,不一会,她从地下通道的出口冒出头来。

娇娇正在电视台的机房,见翠香打来电话,以为有什么急事,忙停下手头的工作出去接电话。

翠香说:娇娇?

娇娇是个急性子,加上工作又忙,见翠香吞吞吐吐,娇娇叫她有什么话直说。翠香顿了顿,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说:娇娇,能不能帮我撒个谎?

娇娇说:什么事?

翠香说:昨天,我家老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吴雨问是谁的,我说是你的。吴雨问你说什么,我说你给我又找了一个工作,工资是1800到2200。

娇娇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问道:你又找到一个新工作啦?

翠香见娇娇不明白她的话,有点急,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唉……

娇娇突然明白了,问:你的意思是?

翠香说:吴雨当时有些吃惊,就说要给你打电话落实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给我加工资。这后面的话,是翠香临时想出来的,没办法,为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言去圆。

娇娇说:哦。

翠香说:娇娇,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小区带孩子的最低都是1800,而且还不做饭洗衣服什么的。如果做家务,都是2200。我到第三个月才加到1500,太亏了。到周末要做十几个人的饭,做完饭赶紧抱孩子、孩子睡了洗衣服,每天忙到十一二点……

娇娇有些奇怪:做十几个人的饭?夸张吧?他们家不就是两三口人吗?

翠香一声冷笑:两三口人?才不是呢。吴雨的姐姐姐夫妹妹妹夫什么的,一大堆。总上家里来,说我做的饭好吃,说要天天来吃。

娇娇一听,也觉得吴雨家太过分了。娇娇理解翠香的苦衷。假如吴雨真的打电话来,到底该怎么说呢。娇娇有些不安,有些细节还是要问清楚的,便说:那我到底说你的工资是1800,还是2200呢?

翠香说:你就说1800,就说人家说干得好,可能涨到2200。

娇娇问:那我给你找的是什么工作?

翠香的答案早就有了:还是带孩子。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翠香现在带的孩子是个九个月大的女孩。在翠香嘴里,她即将要带的孩子不仅长大了一岁多,而且,性别也变了。

 

娇娇开车回到欢乐谷小区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她锁了车门,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栋防盗门,见门口蹲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娇娇吓了一跳,拔腿准备往后跑。只听着那团黑影叫道:表妹——

是翠香的男人卫国。

你……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上去?娇娇还心有余悸。

卫国说:上去了,家里没人。翠香在不在你们家?

娇娇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说:你打个电话问她不就完了?

卫国脸上露出惊喜,猜到表妹知道翠香的下落,说:她在?唉!我打电话家里,一直没人接。有些担心。后来又打电话村长家,村长说在火车站好像看见过她,说不定到北京来了。来北京,翠香肯定要来找你的。

娇娇还是说那句话: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我呢?蹲在这里,把人吓个半死。

卫国说:手机坏了。就没你们的电话了。

娇娇还是不解:你咋不打翠香的电话呢?

卫国说:白天的时候,我都在楼房上,手机老板不让开。晚上在地下室又没信号。抽空给她打了好几次,没人接。

娇娇心里骂着:这个翠香!也太过份了。寻思着她确实是暂时不想让卫国知道吧。便说:我没见着她啊。

卫国这才慌了神,说:啊,你怎么不早说啊,那她会去哪儿呀?

娇娇说:先去家里坐坐,慌什么,大男人。总会找到的。

卫国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摇摇摆摆的:我走了。

娇娇回到家,拿钥匙开门,有股儿酒味儿。一进去,开灯,见老公小伟靠在沙发上,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娇娇吓了一跳,说:在家怎么不开灯?再看小伟,脸上红彤彤的,茶几上的高粱酒还开着。

娇娇换了鞋,瞥了一眼小伟,说:真是服了你。刚才翠香的老公来过,知道吗?

小伟说:呵呵,还不叫他进来?

娇娇说:进什么进?早就走了。

小伟说:我说呢,还以为是邻居家在敲门。

娇娇说:人家找翠香。

小伟在灯光下酒醒了大半,他站起来,说:翠香上哪儿啦?她不是在当保姆吗?

娇娇说:是,是,是,我当然知道她在当保姆。可她嘱咐过我,叫我别告诉卫国她来北京的事儿。

小伟用手指指娇娇的鼻子,说:那……你就听她的啦?

娇娇说:不听咋办?我答应过她的。

小伟说:好,好,好,你答应过她的。可她是不对的。

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娇娇的电话响了。娇娇一看,陌生电话。娇娇按了免提健。

一个女人的声音。那边说:我是吴雨,圆圆的妈妈。对不起,打扰您了。我听香姐说您又给她找了新工作,是不是?

娇娇定了定神,说:哦,是,是,有这么回事。是我们小区的,一个两岁的男孩。他妈妈说如果做得满意,从第二个月可以加到2200。娇娇感觉自己变成了翠香的复读机。

哦,是这样。吴雨的语气明显低了下来,好像在想什么问题,接着她说:那谢谢您,没什么事了。

娇娇说:翠香在你们家做得怎么样?

吴雨说:挺好的,现在,我家圆圆有点离不开她了。唉,要是香姐走,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娇娇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小伟笑起来:你就撒谎吧,一个谎接着一个谎。我知道你是帮翠香撒的,可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的严重性?我知道翠香是为了加工资,可是,要加工资,就为什么不直说呢,犯得着这么撒谎吗?

娇娇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没法子。配合她一下。

小伟说:唉,我看你这个表姐啊,你想到过你的信誉没有?

娇娇有些吃惊:我的信誉?

小伟说:对,你的信誉!你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一个公众人物!想当初,翠香的这份工作,是你介绍的,也是你把她带到人家家里去的。现在,拆台的又是你,就因为另一户人家的工资比她家高。你要想想,你这个公众人物的诚信到哪里去了?你就这样毫无主见地任翠香摆布?

娇娇想想小伟的话,不无道理。问:那怎么办?

小伟说:怎么办?老实向人家坦白。

娇娇说:怎么可能,那翠香以后怎么在人家家里过日子?

小伟说:她不是想走吗?

娇娇说:你傻呀,她哪里是想走?只是想用这个当谈判的砝码,涨点工资而已。

小伟将茶几上的高粱酒又喝了一口,咂咂嘴唇,说:嗯,这酒太地道了,还不醉人,老家的酒就是好啊!唉,我不管了,你们这些女人呀!

娇娇说:真纠结。洗澡,懒得瞎操心!

 

 

                               4

 

 

第二天一大早,娇娇接到翠香的电话,她在那头哭哭啼啼。娇娇一惊,连问怎么回事。翠香说:吴雨同意我走。

娇娇问:她不给你加工资?

翠香说:吴雨说他老公开的工厂现在遇到困难,我走之后,她不准备请保姆了,自己带。

娇娇有些木然,说:自己带就自己带呗。

翠香说:唉,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圆圆,吴雨哪里带得好圆圆啊!

娇娇说:那怎么办?

翠香说:我也不知道。我只好先去卫国那里吧,帮他洗洗衣服。娇娇,你把我的工作放在心里,再帮我找找保姆的活儿。

娇娇说:行。你看,弄巧成拙了吧?你赶紧去卫国那儿吧,他昨天找你都找疯了。

翠香说:这家伙,我在老家的时候,十天半月都不打个电话,现在这么疯。你没告诉他我来北京的事吧?

娇娇听着觉得有点累,说:没。

圆圆这天哭得特别凶,好像知道翠香要走似的,粘在翠香身上不下来。翠香的手握着圆圆圆乎乎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法子,只好抱着圆圆从房里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房里。走了几圈,圆圆有些迷糊了,不住地揉眼睛。翠香将圆圆轻放在床上,把旁边的薄被拉过来盖在她的肚子上,看了看她带泪的眼角,直起身,轻吁一口气。吴雨在卧室里休息,她的QQ开着。翠香突然心里一阵狂跳,她看了看电脑,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没一点声响。翠香轻手轻脚地在吴雨坐过的位置坐下来,她也想像吴雨那样在电脑上笑出一声“哈哈”,她的手伸向键盘,键盘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稳固,随着她的手指一动,屏幕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并没有出现“哈哈”。翠香心里越发慌乱起来,她忙缩回手,离开了电脑。

翠香从吴雨家里出来之前,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卫国工地的地址。她提着行李,不敢回头。走之前,她为吴雨做了最后一件事,将厨房里的垃圾带下楼。一路上,她折腾了三个小时。到工地后,她问门卫,门卫说卫国在大楼上贴瓷砖,现在联系不上。又把他带到卫国住的地下室,一股潮湿加霉味儿朝翠香鼻孔里袭来,翠香将男人床上垫的盖的都拉出来痛痛快快洗了一遍。卫国从工地下来时,看见自己的床单晒在外面,已经干了,他嗅着,一股透着阳光的清香直钻鼻孔,他知道,婆娘来了。

晚上,卫国搂着翠香,身上涌过一股暖流。翠香的身子有些发烫。卫国的大手抚摸过去,翠香尖叫起来:你的手这是咋的啦?

卫国喘着粗气,说:还不都是瓷砖给挂毛的!

翠香说:毛个屁。

卫国说:你的名堂我还不知道?来北京还躲着我。躲得过吗?

翠香笑:躲不过。

卫国说:是不是在富贵人家住惯了,以前咋不嫌弃我的手?

翠香噗嗤一笑,说:富贵人家?再怎么富贵,也是人家的。不是我的。

卫国说:说的还算一句人话。

翠香说:不过,富贵人家的日子,也不过就是那个样子,没啥了不起的。

卫国说:就是。

地下室睡觉,觉得天光特别长。翠香醒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卫国。翠香看看时间,已是早上九点半了。心想:还真是变修了,什么时候睡到过这个钟点?一边想,翠香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这天,翠香洗的是工地上其他老乡的床单、被单。

午饭过后,翠香坐在工地不远处小区的花坛边,看着出出进进的人。有的牵着狗,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提着菜篮。翠香觉得身上一下子放松了。现在,不用慌慌忙忙买菜做饭洗衣服了,不用抱圆圆冲牛奶扔垃圾了。真好。一丝风来到翠香的刘海上,她翻着眼珠往上看,又回归到以前做姑娘时娇憨的模样。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发发呆也是好的。翠香站起来,在铺了彩砖的路上慢慢走,现在走路,也是一种享受,一块一块地数数,将脚镶嵌在红砖的框框里,一块砖就是一个脚印。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翠香觉得怀抱里有些空荡。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翠香来到离工地大概几百米的一个市场上,市场里琳琅满目,翠香有些眼花。她想买点什么。买什么呢,她不知道。走着走着,她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布匹摊,一匹一匹的好看的花棉布,有点像蛋卷。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扯了几尺小碎梅花的。再往前走,是个小裁缝铺,翠香又站住了,她问裁缝店里有没有棉花卖,店主说有。翠香竟连价钱都没问,脱口而出:给我来二斤。棉花拿在手里,翠香感觉自己踏实了。往回走时,她又觉得奇怪了,不知道自己买这些东西是干吗的。

日子一天天过着,流水一样的,波澜不惊。

说来,翠香的运气还真的不错。不久,娇娇在健身房练瑜伽时认识了一个少妇,她们住一个小区,听说娇娇是电视台主持人,便委托她物色一个靠得住的保姆,照顾她两岁的儿子,月工资不少于2000。娇娇听说后,当场就给她定了下来。娇娇说我有个表姐,很勤快,带孩子也有经验。少妇欣喜不已,说: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回到家,娇娇连忙给翠香打电话。

电话通了,好久没人接。正准备挂时,翠香的声音出现了,好像赶了很远的路来的。娇娇问她在那里,翠香说她在市场上瞎转。听了娇娇的喜讯,电话那头的翠香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欣喜。她告诉娇娇说她不想做。

娇娇只感觉一股热血往头顶只窜,这不是开玩笑吗,难道她找到新工作了,比这个工资还要高?

娇娇压住火气,说:为什么,翠香,你来北京不就是想赚钱娶媳妇吗?

翠香说:快过年了。

娇娇说:这不是理由。过年还没呢。

翠香说:当然想娶媳妇。……昨天我去小区花园找圆圆了,没见着。遇着英婶,她说圆圆在家哭得挺凶的。现在,还有天天丫头欺负她。

娇娇没好气地说:圆圆哭得凶有你什么事儿?既然走了,又去人家那里干吗?

翠香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脑子管不住自己的脚,就往那里去了。唉,我想通了,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吴雨现在就是给我500,我也……

娇娇说:你的意思是……

翠香顿了一会儿,并没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说了另一件事,她说:这几天,我给圆圆做了件小棉袄。天越来越冷了,我想求你给吴雨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叫我回去,工钱好商量……

娇娇把自从翠香来北京后她自己一肚子的委屈都倒了出来:小棉袄?人都走了,还给圆圆做小棉袄?人家瞧得起你那土得掉渣的小棉袄吗?好,小棉袄,小棉袄。圆圆现在就是你的小棉袄了。你爱咋办就咋办吧。我不管了!说完,娇娇挂了电话,伴随话筒和机身的碰撞声,还夹杂着这么一句:这种人,天生受穷的命,没辙儿。

娇娇第二天还是给吴雨打了个电话,那边传来哭声,接着是忙乱的脚步声。吴雨在电话里问是谁,娇娇想起自己放在他们家的名片,原来人家压根就没存她的电话,或许存过,又删了。娇娇原本想说翠香想回她家当保姆的事儿的,想想,还是算了。吴雨和娇娇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她顺便礼貌地问了问翠香在新岗位上的情况,然后,沉默下来。娇娇有些尴尬地挂了电话。

翠香听娇娇说吴雨家又有了一个很好的新保姆,这才死了心,不过,在回老家过年之前,翠香守在小区门口终于将小棉袄委托给英婶转交吴雨,英婶拿着红梅碎花的小棉袄,眼里露出艳羡的眼神来,她情不自禁地夸了翠香一句:一看就是地道的手工活儿,你做的吧?真不错。

翠香笑了笑,没有再提吴雨家保姆的事。她身上揣着明天和男人回老家的火车票呢。

英婶和翠香分开后,正要上楼,吴雨突然出现在门栋门口,抱着圆圆,要出门的样子。英婶见了,忙上前将小棉袄递给吴雨,说是翠香转交给她的。吴雨没有伸手,看了看,说:算了,我家里棉袄多着呢,您要是用得着,自己留着吧。

英婶的手连忙收回攥紧了,说:那敢情好,谢谢,谢谢!我外甥还真的缺这么一件棉袄呢。

英婶的话,引起了吴雨的警觉,她拿眼睛重新搜寻小棉袄,可已经被英婶装进塑料袋了,只好作罢。英婶忙将话题引到别处,说:圆圆咋瘦了呢?

吴雨说:唉,可不是!这不,又要去打针呢。

英婶向圆圆投去同情的目光,但终究没说出小棉袄的好处。大概怕生变故,她忙向吴雨告辞,钻进门栋。吴雨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圆圆在她怀里不停咳嗽着,小脸涨得通红。

此时,翠香离开小区已经很远了。脚刚跨出小区大门时,她仰起头看了看十一楼,白亮的天光就那么朝她慷慨地倾泻下来,翠香有点微微晕眩:一样的窗口,千家万户。哪一个是圆圆的家,她还拿不定把握呢。和火车票装在一个兜里的,是圆圆从她头上拽下来的头发,三五根地积攒着,已经有一团了。她舍不得丢。这个,是她来北京一趟唯一的念想了。

这个冬天,小棉袄穿在圆圆身上,就不怕了。想到这儿,翠香突然很想大声而又安静地笑出来,就像吴雨电脑上的那两个字:哈哈。

 

 

                                                             发于 《长江文艺》  2010年第11期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