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地震中夭折儿童的一封信

亲爱的宝贝：

请允许我这样轻唤你，你们。宝贝！当这声呼唤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宝贝，你们是担当得起这两个字的，是名副其实的。你们是娇嫩的花瓣，你们是长着绒毛的绿里带黄的芽儿，你们是春天里一切刚露头的草本植物。你们正在生长和准备狠狠地长。可是，在度过为数不多的几个儿童节后，今年的儿童节，你们，将在天堂里过了！

我是知道天堂的。那里，有牛郎和织女提着灯笼来往；那里，有一朵朵祥云驮着仙子玩耍；那里，有坚固高大、永远不会垮塌的琼楼玉宇；那里，有吃一个就能长生不老的人参果和甜美多汁的蟠桃。只是啊，宝贝，还在凡尘中的我们，再也看不到在乡村的稻场上追逐萤火虫的你们了！再也看不到骑着竹马嬉戏打闹的你们了！再也看不到在沙堆上全神贯注搭积木的你们了！再也看不到长着莲藕般腿脚的年画上胖娃娃一样的你们了！

这是怎样的无奈与残忍啊。

昨天，你们还在襁褓中，还在摇篮里，还在温馨温暖的小床上，还在课桌前举着森林般的手臂。可是，仅仅是几秒，那个恶魔狰狞的瞬间：襁褓成为了天罗地网；摇篮覆手为雨；小床、课桌与房子一起，睡在了你们的身上！

河流被截断，还可以重新开凿新的渠道，你们在大禹的故乡。可是……

花瓣的汁水渗出来了，流干了血液，一夜之间就老去了；芽儿的绒毛枯萎了，暗淡了眼神，与芽儿一起消失了；天地间，所有的草本植物全被一双丑陋的手掌蹂躏着：撕裂，折断，干瘪，破碎……你们的作业本被恶魔之手扔在了废墟上，书包里装满了砖瓦灰沙石。宝贝，你们惊恐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些什么？告诉我。我想把所有的作业本——那些淡黄的印着方格的薄纸一页页撕开，放飞到空中，纷纷扬扬，来奠祭你们的幼小亡灵。让这些不死的枯叶蝴蝶摘掉翅膀，献给你们。

逃吧，宝贝；飞吧，宝贝。你们本来就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喜欢调皮地藏在洁白的云朵后面。我看到你们了！看到你们星星般的眼睛了。那是怎样的眼睛啊，恐惧、惊吓、无助、呆滞……原谅我，黑夜！你拉开沉重的帷幕是要让我们安眠的，可是，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儿童节的前夕，我无法入睡。

谁没有过儿童节呢？我在想我曾经的儿童节。那些贫穷的、饥饿的、寒冷的儿童节。那些儿童节，我穿着姐姐们穿旧的衣服，我吃着妈妈做的窝窝头，我偎依在妈妈的怀里。一年年的，过过来了。我长大了。原来，贫穷、饥饿、寒冷的儿童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让儿童过上儿童节啊！

电视一直开着。每个台都是同样的画面。这不是节目，这是一条炎黄子孙心心相印的血脉。是北京的一个幼儿园。有个小女孩说妈妈告诉她要想帮助灾区的小朋友，一定要捐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有人问小女孩捐什么，小女孩说：妈妈是最珍贵的，我想把我妈妈捐给灾区的小朋友。多么天真而又伟大的回答。这个答案，令我热泪盈眶。

白皑皑的一片。我的面前，是永远也写不完的电脑文档，像北国的雪，像无边的悲哀，像放大的百合花瓣。看不到花边、淡去了芳香、褪掉了色彩、失却了重量。宝贝，亲爱的，因为你们，因为你们的离去，世界，刹那间倾斜；时间，失去了平衡。

当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我需要用文字来寻找这种平衡。宝贝，你们都是从校园里离开的，你们都是些爱读书的孩子，所以，在天堂里，你们一定能读懂我写给你们的这封信。这是一个曾经的儿童写的信，一个永远的母亲写的信。

你们在读么？

写这封信时，我的手一直放在电脑键盘上。现在，停下了。我不知道手指该先伸向哪一个字母。

M吗？宝贝，这个字母多像你们穿过的开裆裤啊，那粉红的小屁股，曾经把村头的石磙和家里的炕头坐热。宝贝，不知道你们是否吃过麦当劳？也许，在繁华的都市你们曾经见到过那个金黄的字母。对于金黄你们是熟悉的。田野上的麦子，还有稻谷。粒粒饱满。带给你们温饱，和你们一起成长。

P吗？宝贝，这个字母多像一面旗帜啊。山脚下就是你们的小学校，每天清晨，老师带着你们把那面红旗从山脚升起来。国歌像小鸟停歇在五星红旗上，在山谷里飘扬，山里的风多么清凉。

Y吗？哦，宝贝，它是你们的弹弓。曾经打碎邻居家的玻璃，曾经射中柳树上的知了，后来，它蒙满灰尘，被爷爷挂在了屋檐上。

还有，J样的滚环，Q似的鸟窝，G样的蜗牛，W般的家门前的山哪！

我如何能将这封信写下去！宝贝，每个字母，都是你们童年生活的足迹；每个字母，都回荡着你们呀呀学语的声音；每个字母，都站立起来，化作残垣断壁砸向我，压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有发自地底的，有来自地面的。她们呜咽着，抽泣着，恸哭着。当所有母亲一起哭泣，当所有母亲的母亲一起哭泣，当所有母亲的父亲一起哭泣，当所有母亲的爱人一起哭泣，宝贝！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哀伤啊！这种哀伤，泪流成河；这种哀伤，江河断流。宝贝，这个儿童节，因为你们紧闭的双眼，所有花朵屏住芬芳，将不再开放。所有露珠变成海水，蒸发后，化为一道苍白的伤口。

它是我们胸前一朵即将苏醒过来的让人爱怜的小小绢花。

就让这个儿童节朴素一些安静一些寂寞一些吧。让所有此刻生活在幸福中的儿童知道：原来，儿童节是可以如此朴素安静寂寞的。

睡吧宝贝

节日快乐！

                                 一个曾当了15年教师的孩子王    千里烟

                                           2008年5月31日凌晨3点5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