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们地球亿万光年的外太空,有个茂林星球。茂林星球上没有高山,没有大海,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着整个星球。密林丛中,河流蜿蜒。从太空中远远望去,活像个毛茸茸的大网球。
茂林星球上也没有外星人这类高智商物种,不过,这里的花木禽兽都极富灵性,主要靠心灵感应交流,可惜思考能力严重欠缺,始终达不到人类进化的初级阶段。使用工具或语言学习这类技艺,将来只能指望我们地球人去友情调教了。
茂林星球的真正主人是树木,比我们地球上的高壮数倍,品种也更为繁多。在这个星球上,树木越是伟岸,地位越是崇高。当然,令人艳羡的不是它们粗壮的腰身,而是缠绕在树干上的白藤。
白藤是茂林星球上特有的植物。一株白藤刚从土里探出它可爱的小脑袋,就开始左顾右盼地想要抱大树了,那是无可厚非的本能。它很快相中某棵大树,朝着目标缓慢爬行,姿态妖娆地缠绕上去,不动声色地努力攀援,直到覆盖住大树的主干和枝叶。
其实,白藤的颜色更接近于灰白,大白天在森林中毫不起眼。然而,随着夜幕降临,白藤开始发出微光。等到夜空拉下黑幕,缠绕树身的每一片藤叶都会在黑黢黢的森林中绽放出夺目的白光,如同雨夜中的霓虹灯。顺便说一句,白藤是茂林星球上唯一会发光的物种。
黑暗中,藤树感应到繁星般艳羡的眼神,虚荣心被大大刺激起来了。它们整个白天耷拉着枝叶打瞌睡,到了夜晚就会精神抖擞起来,夸张地晃动着枝叶,仿佛自己是第一次戴上王冠的森林之王,整个宇宙都在瞩目它的风采。
一种形似凤凰的鸟中之王,最喜栖息于白藤缠绕的大树。夜深林静,白藤点亮了它的大树,哗哗响的枝叶摇醒了睡意朦胧的凤凰,于是凤凰站在枝头唱起歌来了!藤树喜不自胜地用枝叶拍打着节奏,借着夜风吹起了口哨。凤凰唱够了,围着藤树飞来飞去,在夺目的光芒下展示自己卓绝的风姿。
夜复一夜,四周的花草树木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暗自伤怀:“画面太美!瞅着戳心啊!”对茂林星球的大树小树们来说,没有白藤的树生,黯淡得不值一活。不过,绝大部分树木并没有白藤缠绕,倒也厚着脸皮活下来了。
有一棵小白杨,在一个无风的春日午后,奋力抖动起枝叶来了。四周的白杨们暗想,“这傻小子想当藤树?呸!”白藤缠绕的大树,比最高的白杨还要高上一倍。小白杨憋着一股劲儿,在阳光下努力舒展所有的叶片,饱饱地吸收每一寸阳光,在地底下竭力伸展全部的根须,暗暗地攫取更多的养分。
过了发育期的小白杨又开始窜个头了,这就是梦想创造的奇迹!我们不无感动地发现,再劣等的物种,在其进化历程中,总会冒出一些佼佼者,勇敢地挑战命运的安排。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憨朴而低调的牛粪,眼睛望着天上的癞蛤蟆,就是这样的勇士。
小白杨的根须撞上了一个正在土里酣睡的嫩芽,触电般惊悸不已——那是白藤的嫩芽!根须战战兢兢地抚摸着嫩芽。嫩芽感受到根须传来的热力,浑身火辣辣地惊醒了,它在黑暗中挺了挺身子,眼前豁然开朗——好个神奇的世界!一个温柔又急切的声音飘荡在空中,仿佛在呼喊自己。
小白藤抬起白嫩嫩的小脑袋:“谁在叫我?”
小白杨热切地晃动着所有的枝叶,努力俯下身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大树啊!”
当小白藤用稚嫩的叶片缠绕住小白杨的时候,白杨树林“哗哗”了足足一个月。
白藤之所以选择大树,是因为大树根系发达,能穿破岩石把溪流引到自己的脚下,源源不断地给白藤提供养分。可怜的小白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竭力忍着口渴,蜷缩起自己的根须,让小白藤去吸取仅有的水分。炎炎夏日,小白杨伸展着焦枯的枝叶为小白藤遮挡烈日。严冬来临,小白杨抖落所有的叶片让小白藤独享暖阳。小白杨日渐憔悴,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小白藤始终无法原谅小白杨,因为它的无能,导致它发育不良,无法在夜间绽放光芒——这是怎样的失败和耻辱啊!它从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失望。
一只乌鸦在小白杨的头顶安了窝。小白藤攀援到乌鸦的巢边,憧憬自己本该拥有的光彩藤生,哀叹自己年幼无知受了骗。乌鸦想到自己本可以像凤凰一般备受尊崇,若是它巢下的白藤能够光芒四射。它也觉得小白杨不可饶恕了。带着莫名的恨意和畅快,乌鸦用力啄食小白杨新长出的嫩叶,小白杨万分痛楚却无力回击。
一个凄冷的秋天,小白杨早早落尽了叶子。第二年春天,它的树枝再也抽不出嫩芽。小白藤感受到小白杨气息奄奄,生出丝丝悔意。岁月荏苒,小白藤看到了太多同类的悲剧,多少白藤无力发光之后,被大树无情的抖落,新的白藤爬过干枯的藤叶缠了上去。小白藤紧紧贴着小白杨:“亲爱的,为了我,一定要活下去。”
“照顾好自己……”
又一年过去了,小白藤仍然抱着枯树不愿松手。春雷吓得它尖声惊叫,不会再有温柔的安慰,暴雨砸得它东倒西歪,不会再有亲切的抚慰。夏天的烈日烤焦了它的嫩叶,它思念起小白杨曾经给它支起的大伞。冬天的阳光暖意融融,它眷念起小白杨比暖阳还要温暖的目光。小白藤迅速衰老了,大白天总是打盹,半夜里却会突然惊醒。
天又黑了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啊。小白藤感觉自己是一个小婴儿,蜷缩在土里,被什么东西热辣辣地电醒了。它喝了口水,伸了伸懒腰,脑袋顶出了地面,吓了它一大跳!
听到有谁在招呼自己,它好奇地想:“谁啊?”
空中传来温柔而热烈的回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大树啊!”
它抬起白嫩嫩的小脑袋,小白杨绿叶婆娑的清俊身影出现在它的面前。
在那个无比凄冷的冬日清晨,小白藤在哭泣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