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我被分配到安徽某中学当英语老师。学校不大但是环境清雅,花草树木整饬得赏心悦目,仿佛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兼职大队辅导员的我,与团支书、校警三人共一个办公室。同事们都很随和,平日里有说有笑。校警洪某高高瘦瘦,其貌不扬,貌似热心人,但语气和神态让人莫名的生畏。他也教英语,酷爱痛揍学生,那些校外小混混见了他都会点头哈腰。家长来闹事,校长会陪着笑脸请洪某去灭火,洪某叼着烟不慌不忙地过去,给家长和学生一通臭骂加威胁,立马天下太平。
我很快注意到女教工陈芸与这里的融洽气氛格格不入。陈芸四十出头,矮胖身材,眉眼细嘴唇薄,总是抿着嘴板着脸,本就白皙的脸上刷上一层增白霜,样子越发显得冷淡刻薄。每天上午她来办公室分发报纸和文件,很少有同事搭理她。他们私下告诉我,她去年离了婚,如今和女儿一起生活,住在校内教工宿舍。
让我感动的是,校警洪某待她非常和气。每次她来送报纸,他都主动与她搭讪:“你今天穿的大衣很漂亮!”陈芸微微挺胸,矜持地回答:“是我姑妈在上海给我买的!”洪某一边抽烟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上海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有气质。”陈芸非常享受这种赞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和自豪,每次都磨磨蹭蹭舍不得走的样子,像得到主人爱抚的小狗,扭动着身体和尾巴希望讨得更多。
陈芸有五件呢大衣,每天换着穿,颜色不是嫩绿就是淡蓝,在那个时代确实挺让人羡慕的。遗憾的是每件大衣都让她收了腰,唯一的效果是突出了她的粗腰。尤其对不住观众的是,她的手工活太抱歉了,歪歪扭扭的针脚看得一清二楚。此外,陈芸还喜欢佩戴幼稚的花发夹。一个平凡衰败的中年躯壳下,竟还藏着一个小女孩的心,这让我觉得有点滑稽。
我和母亲第一次去操场散步就撞见了陈芸。她笑微微的,五官线条柔和了许多。她和女儿也在散步。女儿也是矮胖身材,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懂事摸样。后来每次散步都能碰到她们,彼此会点点头。奇怪的是这对母女似乎很少聊天,只是手牵手在操场默默地绕圈子,那种宁静和满足与夕阳里的操场非常融洽,仿佛她们会这样相亲相爱地永远漫步下去……
忘不了那个下午。我和洪某在办公楼的走廊上说话,陈芸提着拖把和水桶走过来,我无意中回头,看见她放下水桶,用拖把柄故意戳了下洪某的大腿,可能希望他来逗自己说话。洪某回头怔了片刻,突然高声叫骂起来,骂得不堪入耳,围观的老师越来越多,好容易把他拖走了,洪某的老婆(校会计)闻风赶到,开始了新一轮的狂骂,好容易打住想喘口气,听到同事的劝慰,又扯起嗓子吼起来:“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想勾引我丈夫!你们还为她说话!”
同事低声告知陈芸躲在一楼办公室,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她坐在板凳上,完全吓傻了,眼睛瞪着前方,身体微微地发抖,样子非常、非常、非常地可怜。 两周后,学校包场电影,回来的路上,前面学生队伍忽然起了骚动,原来洪某在路上碰到陈芸,当着学生的面在骂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洪某嚣张而得意地对着我和团支书说:“这个女人我早就想治她了!以后我见一次骂一次!”我们都板着脸不吭声。
不久,外语组调来了大美女沈老师,洪某介绍来的,上海知青,嫁了个当地人,在一家农村小学任教。虽然她的口语实在令人无法恭维,但是洪某竭力说好,其他听课的老师也只能举双手赞成。沈老师偶尔来办公室找我们,洪某见了她就两眼发直,莫名的兴奋,盯着对方的背影赞不绝口。几个月过去了,教师办公楼又一次闹腾起来:洪某揪着沈老师的衣领把她拖进了校长办公室,状告她不好好教书,给他这个介绍人丢脸了。
沈老师总是独来独往,微微驼着背的单薄身影,有着描摹不尽的孤独和尊严。我听学生说,沈老师上课的时候,有时会突然住口,脸转向窗外,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第一次挨骂后,陈芸就不来送报纸了。后来我和母亲去操场散步,再也没见过这母女俩的身影。偶尔开会的时候遇见她,比以前更加冷漠。在这张冷冰冰的面具下,我仿佛看到,这个被按到在地上的女人,手里还攥着无人理睬的、微不足道的恐惧和愤懑。
我在那个学校待了四年。临走的那一年,有一回和一个老教师聊天,她告诉我:那个洪某,是个色狼,跟他上过床的女人,如果敢纠缠她,他会整得她生不如死;他看上的女人,如果敢拒绝他,也会被整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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