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周瑟瑟新作之一

 

吃瓜

 

白天的燥热退去

坐下来注视一把刀

刀刃上有红色的汁液渗出

这个夏天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吃瓜

唏里哗啦的声音让你恐惧

此生的甜蜜有另一种表达

我的牙齿也是刀尖

我的话也渗出血

电话另一头

你脸上的汁液

一直在流淌

 

2016.9.10

 

 

鸽子

 

这是我童年的树林

我跑过的脚印生了青苔

只有那只母鸽

她灰白的身体

还是那样饱满

她的叫声里有一个我

在低沉地哭喊－－

父亲－父亲－

你灰白的脸

你灰白的眼睑

从我头顶一闪而过

在树林里隐藏

 

2016.1.6

 

 

我在喘息

 

我在看书，心里一台印刷机

滚动着油墨，把我压在纸张下

我在喘息

小区幼儿园的喧闹声里

有一个园丁在喘息

城际列车开过撞击铁轨的声音

割草机杀死青草的声音

隔壁夫妻打耳光的声音

高跟鞋走过窗外的声音

我听得清晰

但都被我一一省略

这个上午让给了一对小狗

它们做爱的声音一声高一声低

从楼下树丛里传来

大过了我的喘息

 

2016.7.9

 

 

蜜蜂的乳汁

 

采蜂人从蜂箱里

抬起头来

我看见他的一张脸

疲惫、忧愁

金色阳光照在他脸上

也改变不了的疲惫、忧愁

小女孩来买蜂蜜

“我要吃蜜蜂的乳汁”

我听到这个童声

在疲惫、忧愁中

所激起的惊讶

一个干瘪的男人

也有生育的喜悦

 

2016.1.21

 

 

猫的一生

 

我与爷爷去很远的地方

丢下一只猫

我记不得它有多可怜

一路上它在布袋里叫

饥饿，或者布袋里的黑暗

让猫的叫声越来越细小

现在想来它肯定绝望了

我至今没有被人拎在布袋里的体验

我只记得那时的兴奋

像是去远方走亲戚

经过多次的丢弃

它总是能奇迹般地回到家里

去年我在爷爷的墓地

又看到它从树丛里跑过

我认得它三十年前的眼神

玻璃一样透明

好像从没有被丢弃

 

2016.2.7

 

 

一个人打孩子

 

一个人打孩子

就像打他自己

先打他的屁股

屁股上骨头少

不会打疼自己

再打脸

你还哭，还哭就打死你

然后摁住他的自尊

往死里打

打得孩子长得比自己都高了

打不着了

才想起打自己

先打自已的脸

脸上的泪水像孩子哭出来的

再打自己的屁股

屁股上全是骨头

爸爸，爸爸你把我的屁股

打得能种菜

现在，不管你往哪里打

都绕不开

全身的骨头

 

2016.2.17

 

 

男人也有乳房

 

野白合也有春天

男人也有乳房

当一个男人

经过了无数的女人

他的爱就变得饱满

他的爱越长越大

直到长成两个乳房一样大

站在一群人中

他像一个侵略者

他多余的乳房若隐若现

内心的羞愧

像黑色的乳晕深沉

日本男人流行戴乳罩

你只需向女人道歉

太多的爱没有发泄

这些年没事干了

就长乳房

 

2016.2.26

 

 

 

被痰卡着的人

 

楼上一个人在清晨轻轻咳

他害怕我反抗

他装成早起的鸟

轻轻喝水，然后猛地跳跃起来

我听到他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天里他有几个小时的安静

我不知他在房间里干什么

半夜他猛地咳咳咳

像是要把他一生的仇恨咳出来

他找准我耳朵的方向

传递他的仇恨

我瞪着眼晴望着天花板

但接着是长久的安静

有一天在电梯里我遇见他

他瞅了我一眼

他一定认出了我

他惭愧地低下头

这个被痰卡着的人

 

2016.3.5

 

 

 

打滚的马

 

一匹马在燕山下打滚

它的亢奋像我读中学时

无端的发泄

白云翻滚，马被煮沸了

四蹄向天空乱蹬

我们站在栅栏外

远远地看它爬起来

沿着马场奔跑

像我读中学时

无端的快乐

它打着响鼻

吭哧吭哧

一阵风吹起黄土

它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

那是马的微笑

像一个少年读中学时

黑白照片上的样子

 

2016.3.10

 

 

 

一个男人长得像女人

 

一个男人长得像女人

这不是他的错

到老了也不长胡子

也不是他的错

对镜摸下巴

他的遗憾无人知道

年轻时俊美

中年以后

走路的姿势

连他的发型

还有他略带羞愧的眼神

越来越像女人

他有四个老婆

死的死

疯的疯

他身后留下的女人

我见过一个

如果时光倒流

我也会喜欢他的女人

但我还是喜欢

我的胡子

与上下滑动的

粗糙的喉结

 

2016.3.25

 

 

 

我扇了她一记耳光

 

那个跳舞的女孩向我走来

我扇了她一记耳光

我想打掉她内心的骄傲

她高扬的下巴

实在让我讨厌

她修长的脖子

已经不是正常的脖子

小白杨一样的身体

也是我所反对的

我对着她叫喊－－

麻烦你多吃一碗饭

再麻烦你往大家希望的

方向的相反的方向长

如果你还不听我的忠告

我就真急了

一记响亮的耳光后

捂着脸的

是我自己

 

2016.4.6

 

 

 

看人

 

看人不要看全部

只看嘴唇，把脸删掉

只看喉结，把脖子删掉

只看乳房，把胸脯删掉

只看大腿，把尘根删掉

删掉的并不是它无用

主要是它碍事

脸分散了嘴唇的注意力

喉结每一次的滑动

都是对脖子的反抗

乳房与胸脯更不在同一个层面

乳房更高

大腿与尘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看谁抢先一步

所以看人不要看全部

要看哪个部位

对你所带来的

瞬间的快感

 

2016.4.16

 

 

 

我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我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我甚至不是一个有仇的人

那个打我主意的人

那个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人

那个请我吃饭又被我骂的人

那个打电话给我又挂掉的人

那个一生的理想是杀了我的人

他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

他甚至也不是一个有仇的人

他是另一个我

他背叛了我的爱

因为我的爱变了

我的爱在他面前

无所适从

越来越刻薄

 

2016.4.23

 

 

 

红灯那边的人

 

红灯那边的人

他向我走来

他怀着什么目的

我并不清楚

他面容平静

步伐从容

他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人

他向我迎面而来

大小车辆静止

我想了想

也向他走去

就一瞬间

他被我迎面撞飞

 

2016.5.3

 

 

 

鱼的乳房

 

鱼的乳房

在吃鱼人的嘴上

大海的乳房

奔腾翻涌

大海体内有你的想象

在餐桌上

你从鱼的下体找到了

大海的乳房

 

201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