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之见:简谈周瑟瑟的一首诗

　　　　　　　　　　　　　　　　　　　　　　　　　　　　　　　　谭五昌

　　在我的印象中,周瑟瑟是近几年“突然崛起”的实力派诗人,尽管周瑟瑟的诗歌写作生涯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已开始,但是他的诗歌写作在进入新世纪以来才呈现出活跃的态势,并引起了诗歌界的关注.周瑟瑟是个很有想法与抱负的诗人,2007年他与朱鹰等诗友一起创办“卡丘主义”并提出相应的艺术主张这一举动,便是典型例证.我以为,一个在诗歌写作上有自己独到想法与追求的诗人,他的诗歌写作才可能具备别人所难以取代的独特艺术价值。在我个人看来，周瑟瑟正是这种类型的诗人。

　　周瑟瑟近两年的诗歌写作进入一个“高产期”，其诗歌文本数量相当可观，作品的质量整体上也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线上。在此，我想选择瑟瑟的一首诗《向杜甫致敬：流亡生活》作为例证性诗篇，来简要的阐析其创作特色。以中国汉语诗歌史上的重要人物杜甫及其生平事迹作为诗歌的题材与主题，在中国当代诗人的笔下可谓屡见不鲜，瑟瑟选择杜甫作为诗歌的表现对象，显示了他在诗歌写作上的自信心态，因为黄灿然、肖开愚等当代诗人已经写出了“向杜甫致敬”的诗篇，并且获得了诗界的肯定与好评。瑟瑟此举（写同题诗）是明显带有“挑战”意味的（既挑战同行，更挑战自己），在我看来，这种“挑战”整体上是成功的，因为瑟瑟在这首诗中展示了自身较为独特的艺术风貌。首先，诗人对历史人物杜甫及其流亡生活在叙述语调上作了喜剧性的处理。在反映与表现杜甫“安史之乱”中不幸遭遇的当代诗篇里，诗人们往往会选择较为庄重的语调进行语言的组合与意象的组织，以达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瑟瑟却一反常态，以一种戏噱、诙谐、调侃、反讽的语调重新叙述杜甫的流亡生涯，试看其中一小节：

女儿饿得啼哭，男孩抱住杜甫的后腿，要求写家书

死亡胜过诗篇，逃跑总在帝王之后

那是一个折磨人的朝代，连白发都长不起来

杜甫在黄昏推开友人孙宰的家门，看到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

灯烛与酒菜迎接狼狈不堪的逃亡者。

　　由此可见，诗人以戏噱、诙谐、调侃、反讽的语调来叙述杜甫的流亡场景，意在追求一种整体幽默的审美艺术效果，实质上是以某种喜剧性的表达方式来处理悲剧性的内容，为文本制造出很大的艺术张力，给读者带来了丰富性的阅读感受，同时也更为有力的塑造出杜甫“悲情历史诗人”的经典形象。

　　其次，诗人丰富的艺术想象力贯穿在历史细节之中。艺术想象力的大面积的丧失是当下诗歌的一大弊端，也使得当代诗歌的魅力大减。瑟瑟在此诗中却有意彰显其丰富乃至出色的想象力，使得与唐代大诗人杜甫有关的一段沉重历史的叙述达致艺术化的灵动境界：

杜甫一边吟诗一边夹杂在兵马中小跑，那一年他还跑得动

过两年他就病了。李氏江山在他的诗里长出蓬蒿

而花朵的泪水流在贵妃粉嫩的脸上，太伤心了

祖国在马背上颠簸，诗人含在了鸟的嘴里

　　这一小节诗用以表达流亡境遇中杜甫的家国之痛，其意象的精心设置颇见艺术功力，“李氏江山在他的诗里长出蓬蒿|而花朵的泪水流在贵妃粉嫩的脸上”这两句诗可谓神来之笔，诗人通过两个形象、鲜活的意象画面，极为生动且富有概括力的展示了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荒凉景象、悲剧命运与内在根由。艺术想象力给文本所带来的艺术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再次，非常开放的语言姿态也是该诗颇为瞩目的艺术亮点。瑟瑟在近年的诗歌写作中，对于语言的运用采取了几乎无条件的全面开放的态度，他能根据诗意创造的需要，自如的运用不同形态的语言，书面语、口语、方言、俚语乃至粗话脏话，均进入到他的诗歌文本中。我们试看该诗作的结尾：

胡人在人群中活捉了杜甫

45岁就满头白发，但史书上还是赞扬了他

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而倒霉的王维却被虏到了洛阳

长安啊长安，人民哭哑了喉咙，诗人耗尽了激情

　　口语、文言、书面语很自然的组接在一起，完成了杜甫这位“悲情历史诗人”的艺术形象的塑造与刻画。这种放纵不羁、洒脱自如的语言使用方式，展示了诗人非常先进的诗歌语言理念与趋向综合性的语言应用才能，阅读起来常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审美快感。

   在此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向杜甫致敬：流亡生活》这首诗在体现周瑟瑟的艺术风格方面较具典型性（代表性）。 因而，通过上述对于《向杜甫致敬：流亡生活》一诗的简要阐析，我们不难体认出周瑟瑟的诗歌创作（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创作）的独特风貌与艺术追求。在我看来，普泛的幽默品质、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开放的语言态度，是周瑟瑟的诗歌写作最为突出的艺术特性与价值之所在，有许多文本可做此方面的印证。它们确保了周瑟瑟的诗歌文本的技艺含量，更为周瑟瑟的诗歌写作带来了空前的活力，对于有抱负的诗人周瑟瑟而言，如何避免因过于风格化而带来的自我重复问题，并继续为自身的诗歌写作寻找新的突破口与可能性，这是他不能回避且必须加以妥善解决的艺术任务，我对此充满期待。

　　　　　　　　　　　　　　　　　　　　　　　　　　2010年8月 于广西-贵州旅次

[谭五昌：文学博士、诗歌批评家，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已出版诗学著作及诗歌类编著近20种。]

[附录]向杜甫致敬：流亡生活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春望》

6月12日下半夜，玄宗带着贪污宰相与贵妃走出延秋门

向西蜀方向跑了。长安人民还饿着肚子在睡觉

杜甫一边吟诗一边夹杂在兵马中小跑，那一年他还跑得动

过两年他就病了。李氏江山在他的诗里长出蓬蒿

而花朵的泪水流在贵妃粉嫩的脸上，太伤心了

祖国在马背上颠簸，诗人含在了鸟的嘴里

女儿饿得啼哭，男孩抱住杜甫的后腿，要求写家书

死亡胜过诗篇，逃跑总在帝王之后

那是一个折磨人的朝代，连白发都长不起来

杜甫在黄昏推开友人孙宰的家门，看到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

灯烛与酒菜迎接狼狈不堪的逃亡者。杜甫太伤心了

他在羌村安置了家小，就找失魂落魄的太子李亨要官去了

官场比诗坛要有抱负，胡人的侵略比友人的温暖更长久

长安沦陷，诗篇无人读得懂。胡人在人群中活捉了杜甫

45岁就满头白发，但史书上还是赞扬了他

数尝寇乱，挺节无所污。而倒霉的王维却被虏到了洛阳

长安啊长安，人民哭哑了喉咙，诗人耗尽了激情

　　　　　　　　　　　　　　　　　　　　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