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两首旧作

 

木梯

 

把我的想象竖起又倾斜

并且支靠在故乡这堵颤抖的土墙上

 

我要把终生的粮食藏上暗楼

我要把妹妹的嫁妆堆到厢房

 

在木梯的阴影里我的双眼顿放光亮

我看到上下翻飞的家禽弄出清脆的声响

 

我从小就习惯扮演真实的捕捉者

把十二级木梯拆散又装上，但我的哭闹又找不到方向

 

如今的幻觉却叫我胸口发痛

双腿在木梯上颤抖到天亮

 

噢！我要下到少年的院落

把清贫的积雪堆到鸟的唇边

 

我的幻觉来自木梯的倾倒

它十年的晕眩仿佛一只公鸡的鸣叫

 

潮湿的堂屋里散满了带血的羽毛

我也要在中年就追念祖宗的恩德

 

跪下又张开的是木梯

是我祭祀时窃窃的吟唱

 

沉默的木梯，几代人的搀扶

父亲的喝斥把我震住，把我从幻觉中惊醒

 

快快烧掉木梯的影子和我零乱的想象

它断送了我少年的泪水和路途

 

我不能不再搬动你发黑的灰烬

我不能不再折断欲望的逃跑

 

1989年

 

 

犀牛

 

动词与虚词之间的探险者

理想的前进，随便的停顿

在你漫长的移动里，影子击倒了岩石与泥浆

 

但没有诚实的伴侣

你一声不响穿过了沉闷的大沼泽

像雄壮的音乐无人倾听

 

在寓言的大地上，你巨大的耳朵被寂静包围

但又在平静的侧卧里变得烦躁

 

突然的奔跑充满了新的灵性

力的皮毛被寒冷拖得发亮

向暴雨中心猛踢了一脚

你看见闪电划破了一座古老的森林

 

不断踏踩千年的土地，仿佛绝望

用你的血肉把河流掀翻

那擦拭背部的野草燃起了惊雷

 

没有人跟随在你潮湿的阴影里

你不需要人的惊讶

更是拒绝人的抚摸，人的城堡

 

沿着闪闪发光的大河你找到了原始的森林

锐利的眼睛被更大的宁静照亮

犀牛渴望的是腐朽的丛林

它本身就像一团遥远的气息缓缓深入鸟声

秘密的金子，细小的野花

它视而不见，沿着原始的足迹

仿佛坚强的遗失，又像明智的逃跑

 

犀牛从大气里走过

它偶然的咆哮被自身的气息冲淡

浓重的黑夜搬动了四条大腿

它踏过的花草暴露了铁矿

 

在人类的叹息里犀牛永远是沉默的

它的状态呈现了一架机器和一堆黑铁

 

1988年

 

 

附记：偶然翻动书架，发现一本《湖南文学》，1996 年第9期，里面有我上世纪八十年代两首旧作《木梯》与《犀牛》，这期“世纪末诗人方阵”还发有马永波、柏铭久、远人、沈苇、刘大兴的作品，特约责编是远人。时任执行主编是王静怡。

后来《湖南文学》没了，变成了《母语》，移师北京，我还看到过，后来也没了，现在湖南作协有一本《文学界》，不知是不是以上两刊沿袭下来的？远人现还在《文学界》。

世事变迁，晃若隔世。不知何故，我此前出版的《17年诗选》与《松树下――23年编年诗选》都没有收入这两首诗，应该是没有找到原稿，或者无电子文档。

现在我发现了它们，蒙着旧时代的灰尘，散发写作青春期的腐朽习气，但看起来还是很亲切，我甚至能记起当时写它们时的每一个细微的细节。

特此存录，以作对过去岁月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