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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生存地图”的新勘探
新闻午报 2005-04-26 09:23:04
前天去北大参加了一个汉学家的学术报告会,主题是讨论两个中国当代诗人的明确诗观;但戏剧化的是,听下来不少人都反应说,这两个诗人的诗观一点也不明确,而是充满了混乱和矛盾,深一脚,浅一脚,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种混乱与矛盾和周瑟瑟在小说中所致力表现,或探讨的“暧昧”是否存在某种同源关系?周瑟瑟说希望通过这部小说向米兰•昆德拉致敬,“致敬”当然不一定要模仿,而是要找到一种既彼此平行,又遥相呼应的小说方式,那么我们是否看到了这种方式?昆德拉的小说曾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震撼。这种震撼既有历史境遇和心路历程近似的缘由,也有小说本身的缘由。在昆德拉看来,现代小说以上帝缺席为“时代天空”,是这种人类历史境遇的产物,或对这一境遇的反应。上帝起身离座,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的界限消失了。他认为现代小说的一个基本特征,也可以说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对称于这种“终极悖谬”的“含混”或“模棱两可”,从人物到情节到语言,莫不如此。小说由此而成为对人的“生活世界”的揭示和守护,并因此而接近诗。
在这样的背景下,《暧昧大街》的出版确实值得祝贺,因为它前所未有地发现、揭示了“暧昧”这一当代中国重要的生存范畴,并引起了我们进一步探究的兴趣。据此周瑟瑟向昆德拉的致敬也完全成立:不是因为他们的作品在多大程度上相似,而是因为他们共同领受并遵循了“小说的智慧”。“暧昧”:含混,不明白,未置可否而又隐有其意,一种表情,一种态度,一种人格。然而,当周瑟瑟在信念崩毁、价值失范的当代语境中,以此命名某种情不知所归、魂不知所系的普遍精神状态以至生活方式时,这个词却触动了我们长期以来的隐痛。在周瑟瑟的笔下,“暧昧”与混乱、矛盾、悖谬、荒诞共生,但又吸附了这一切。他向我们呈现了一个被平面化了的暧昧的世界。主人公胡春的身份就很暧昧,我们根本说不清他究竟是一位精神分析大夫呢,还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他和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包括女儿的关系同样是暧昧的;还有他手中总是藏着的那把镊子,似乎既是其是身份又是其意欲的象征,但在梦幻中又成了伤害他的象征……暧昧无所不在,它甚至作为一种氛围影响到了我们的阅读:我们就像病人阅读病历那样认取了这无所不在的暧昧,因为我们就是这暧昧的主体。
我不知道周瑟瑟是否会沿着《暧昧大街》的路子走下去,但我认为,对早已摆脱了宏大叙事的窠臼,却又在对市场化的不断妥协中失去了发展势头的当代小说来说,这部小说肯定是一个启示。昆德拉曾说假如小说有什么使命的话,这使命就在于不断勘探生存的不同领域,以提供一幅“生存的地图”。现在我们的情况似乎是:故事已经讲得足够多,但“生存的地图”仍然模糊不清,许多领域甚至从未经过勘探,至今还是一片空白。比如“累”,对几代中国人来说,这是被重复得最多的日常经验之一。这种“累”远远超出了通常的生理感受,完全可能像海德格尔“烦”,或萨特的“恶心”一样,作为一个独特的存在范畴而加以深入勘探。还有“尴尬”,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差不多是一路尴尬过来的,然而似乎还没有哪一部小说于此有所触及。这类经验的普遍和深刻程度应该说提供了足够多的可能性,和“暧昧”一样,它们也完全可以超越地域和时间,被提升到现象学和人类学的高度。□唐晓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