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罗斯厄尔布鲁士山,5633米,登顶是与我的师傅王勇峰
7月27日
果然是个艳阳天。师傅仍让我做高山适应,在5300米高度的大本营闲逛。大学生们宣扬环保,满山遍野拣垃圾去。《山野》杂志社的薛云是大本营的总管,给我送来西瓜、哈密瓜,太好吃了,甜蜜冰凉,直沁心肺——皆因这里有天然的大冰箱,一辈子难得吃上这样的好瓜。
我晒着太阳,端着望远镜,看到一号营地的人在上上下下,雪线上还有一条条滑雪痕,不时还有人从高处滑下。那些鬼佬,背着滑雪板吭吭哧哧地上山,花上十个八个小时,只为从山上滑下来的那十几分钟,图个痛快。
营地是冰川的末端,也是古河床,遍地鹅卵石。我答应一个叫杨子的小男孩,要给他拣一块好看的石头,结果拣到一块酷似马戏团小丑的石块,尖尖的鼻子咧着永远笑开的嘴。小丑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人物,以自己的丑换取更多人的快乐。还有什么比快乐更可贵的呢?附近的山坡上遍布獭鼠洞,时不时可见憨憨的、肉乎乎的獭鼠出洞觅食、晒太阳。它们啃草根,把草地给废了,山民每年要开展灭鼠运动,从鼠牙里争夺绿草,以便毛驴、牛、羊有“饭”吃。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争我夺的,更何况是人。还是小丑伟大。农业大学的几个小孩蹲在獭鼠洞前,举着大石头,等獭鼠出洞,想砸人家的脑袋。搞不清是谁输谁赢。
7月28日
到顶峰一共设三个营地:C1(5400米)、C2(6300米)、C3(6850米)。今天要上C1。从大本营望去,C1隐约可见,要爬很长的一段碎石坡,再进入雪线。当地的牧民帮登山的人背行囊,大的50(元),小的30(元)。反正是适应训练,我们就让他们背了。我们武装到了牙齿,高山鞋、高科材料做成的防风防水保暖又透气的冲锋衣裤,而他们只穿一双解放鞋就往上走了。
登山队的次落是地质学校毕业的藏族小伙子,好多年前就登过珠峰了,去年我首次参加登山活动(《新周刊》、迪庆州政府、红塔集团共同组织的哈巴雪山登山大会),次落负责照顾我。那天冲顶,夜里3点起床,是他为我们煮食的。一碗热粥、一声“孙爷,多吃点,有劲”暖透心头。高山上一句鼓励的话,一次援手,都会让人结下深深的缘分。这次,他一出现,让我感到无比踏实。同行的还有农业大学校长陈章良,他要破他哈巴的纪录。他拧着一股猛劲,常常一股劲快步向前冲,一段路又停下来喘半天气,劝不住他。我仍按自己的节奏与气息步步稳扎稳打,就是不停下来。经典集团的老板王秋杨,是我们山友中的女中豪杰,事业那么成功,那么有钱,却整天疯了似的往野外跑。她喜欢跟着我的节奏走,说不累,“学习孙爷好榜样”的口号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有次,她在央视做一节目,有观众问她:你知道周杰伦吗?她却把我扯上,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新周刊》的社长孙冕,周杰伦很像他。现场都乐了。听到这话我也乐了。
还有我的师傅王勇峰。我是硬把自己塞给他,要当他徒弟的。他也乐意,我们俩整天师傅前徒弟后地呼唤着。在我心目中王石是英雄,他登珠峰的成功,带动业余登山运动的潮流,更以自己的登山行为揭示成功人士不仅仅要追求事业成功,追求生命的意义才是最高的境界。另一英雄就是王勇峰,作为国家登山队队长,他的贡献远超奥运冠军,能把五星红旗插上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的,作为中国人就摊出巴掌那么几个人,而他就是带头人。他给我的信心是谁也领会不到的,我知道,只要我在他的视线之内,我的生命就有靠山。他是真正有山一样力量的男人。
这山的难度不高,就是山体庞大永远看不到顶,路途遥远,可以让人走得精神崩溃。远远盯着雪线上那几个点——我们的一号营地,缓缓上去。师傅在后头照顾王秋杨,我已远远听到她叫累的哭腔了。跨过碎石坡进入雪线,驮东西的毛驴就开始往下撤了。为我们背行李的新疆哈萨克族兄弟紧随着我的脚印和节奏,几次让他们走在我前头,他们都不干。我成了领路人,这是有压力的。
漫长的山坡让人走得乏味无比,在心里找人说话或对自己说话。我头顶的那顶汗渍斑斑的小红帽是一好友给我的,已伴我走过三座山了,我时刻感到她就在我身旁。已看到营地有人在晃动了,不由加快速度,让体内仅存的体力把我欢天喜地带到帐篷前,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了。然而,这营地却不是我们的,它还在另一个山坡呢。抬头看一堵陡陡的雪坡,根本看不到头,我真正崩溃了。后来,我才悟到,不管什么时候,永远要留一口气,哪怕是用来逃命。
此时,心里涌出一股酸楚,不知自己登山是为了什么,是要证明自己能超越自己,还是要在亲人、朋友面前证明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伫立片刻,我闭着眼睛重新调整气息,很快体内那股暗藏的气力重又被调动起来了。我发誓再不抬望远方了,眼睛只盯着跟前那留在雪坡上的一行行脚印,使双手的雪镐与双脚永远处在轮动的状态。这时,仿佛进入最后搏击时的那种壮烈,泪水禁不住喷涌而出,心底想着我爱的人,抬起脚上的登山鞋狠狠地往冰上踢,一步一口号:“等着我”、“爱我”、“嫁给我”。她是谁?天知道。
泪水溢出墨镜,顺着脸颊往下淌,心里却穿过一股暖暖的细流,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意识中出现了许多亲友的影像,甚至他们的欢笑声。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前头有人声,抬头一看,我们的营地到了!我俯在雪地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对着山说:“妈妈,我来看你了。”
当我哭痛快了,三步两步往山下奔去,远远看校长、师傅和王秋杨先后也上来了,我向他们招着手,告诉他们营地已到。据王秋杨后来说,她当时眼泪哗就流下来了。我与校长同住一帐篷。次落用雪给我们煮了方便面。太阳还在帐篷顶晃着,我钻进睡袋蒙头就睡。头痛,有时好几个念头同时出现,我使劲地想一个人,想让自己尽快入睡,不果,又想别人,不行,结果,所有人都轮番在脑际里出现,我巴不得做噩梦,好让自己昏睡……不断地翻身……嘀嘀咕咕地对校长说胡话:“我下山以后就举办婚礼,校长一定参加。”校长从睡袋深处冒出一句:“屁话,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孩子都那么大了。”“不结婚也罢,嫁她为妻吧。”“又一句屁话。她漂亮吗?”“她们都很漂亮……”“她们?屁话连篇!”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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