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的城市而至今在那儿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惟有哈尔滨。大学里唯一一个号称是哈尔滨人的师妹，当时已家在深圳，而现在广州工作，我要见她，只需跑到番禺。一个没有自己挂念的朋友的城市，它的人事音书对我总是很渺茫，往往只在不经意中才偶尔关注一下。今日的哈市离我5000公里远，但是在每天跳入眼帘的新闻头条里，它成了主角。
   松花江的污染，没有人希望它带来更多的灾难，而公众对事故处理、公共信息发布的质疑与日俱增，照例是一起注定在公众讨论和质疑中多少能推动政府公共行政能力的事件，就像Sars。像这样的大事件，我们从媒体中看到的，将大部分是政府官员、研究机构进行善后的身影，而900万公众在这几天怎么过，似乎只有“抢购饮用水”的报道，之后便消退了。在这个冬天，哈市的公众要在地震的谣言和水源污染的事实中考验认知能力以及抗风险能力，殊为难为之事。而冬天一天天冷了。
    我曾经在哈市有过短暂的一天一夜的停留，知道冬天对人的含义。98年的寒假，我怀着“体验真正的东北的冬天”的浪漫，身穿同学老卢的军大衣，头戴老友LP君送的毛线帽，只身从北京踏上北上的列车。行城第一站到长春，漫无目的（撞进过吉林大学）地转悠了一天后，当夜坐火车去哈尔滨。
    我此行，怀着亚热带南方人对冰雪世界的想当然的猎奇，只为了见识冬天的凌厉。从火车站出来，北风呼啸着，人走路都不稳/风打在脸上痛如刀割，连军大衣的毛皮衣领也被冻硬，平日毛茸茸的，现在如针般扎着脖子。因为逆风，我干脆倒着走，竟然引起无数路人效仿。严格手来，我不是来旅游的，城市的旅游大体上都是差不多，这不是我所喜欢的，我只是想见识，体验。因此同样四处游荡，走路漫无目的。
    忽然觉得，既然来到东北，松花江应该去看看才好，于是大致问了路，坐上公交车。下车后直奔松花江大桥。桥上只有车流，不见人影，风冻得脸和耳朵先是痛，后是麻木，接着又钻心地痛。手虽然戴着皮手套，但是已经僵硬，好不容易才能褪下手套，呵上几口气，搓了搓手，才稍微能动弹。风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其他声响，真是如风灌耳。白天的气温已经达到零下24度。
    我像苦行僧般地，弯着腰，一个人瑟瑟索索地走，边走边哼哼地呻吟，冻得快哭了。若不是心存体验之念，加上心理浮现阿甘大哥跑步不辍的场景，谁在这冷天跑到松花江大桥来看风景而又不能装饰别人的梦，有毛病。缱绻而行，到了“松花江大桥”石碑处，想起来总要立此存照的吧，抖了半天，摘下手套，取出相机拍了一张石碑的照片。而手再难套上，僵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喘着粗气，低声（再大的声也被风盖过了）哀嚎了一阵，落荒而逃。这当儿，满眼所见，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而不是白茫茫，因为阴天的缘故。寥廓的江面为厚冰所覆，全无半点活性；远处依稀有汽车直接就从冰面上开到对岸。这样的摆渡倒是有意思。岸边的树木冻得瑟瑟呼号，伸着僵硬的枝丫，无处话凄凉。
    中午回到市区，在一个邮局给几位朋友发明信片，在上面学鲁迅写到，只有腿还能走动，才见得我还是一个活物。完后钻进一个小饭馆里，活动了半天嘴巴，暖过来了，终于能开口说话。“老板，来一个狗肉炖豆腐！”
    傍晚，在一个犄角旮旯的旅馆安顿下来，打车到兆麟公园看冰雕。传说中的冰雕啊。丝毫不减的风势，气温像被踩进了沼泽地一样，越踩越沉降，已经是零下28度了。急匆匆转悠了几处，央人拍了几张照片，寒冷如侵入骨髓，扛不住了。奥林巴斯的电池差不多被封冻，供电微弱，每次按下快门，都要等攒两秒钟的电才有反应。今年冰雕最大的主体是一座冰雕城楼，有一条二三十米长的冰滑梯可以耍玩。我没上过幼儿园，还嘀咕了一会滑梯怎么玩呢。到底还是滑了一趟下来，感觉只有一个：要不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屁股恐怕要贴在冰上捐献给大地了。再一次落荒而逃，当晚，旅馆暖气不足，我蜷缩在两床棉被里发抖度过，以我的脆弱，知道人为什么要对天顶礼膜拜心存敬意。
    第二天，“义无反顾”地决定要撤。其实，更多的恐怕是“义无再辱”吧。登上回北京的列车，到学校收拾了行李，片刻不能停留，赶火车回家。回到家，阳光灿烂，气温22度。那个冬天，我一直觉得冰冷，身体也瘦削了些，都是给冻出来的；幸好，识时务，不敢多呆着，没被冻病。
    在北方，人要生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那些平常生活状况并不太好的人，将要承受远大于往日的挑战。哈尔滨一天天地冷了，地震谣言和水源污染提前把人们赶进了心理上的寒冬。真希望松花江所佑护下的人们，以及江里的白鱼大马哈鱼，和被松花江所滋养的树木以及一切虫蛇鸟兽，都平安过冬，迎来春天。【By 陈标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