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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旧事
每当吃晚饭的时候,我家门口都有一群叫化子来报到。他们敲打着手中的道具,那是牛的肩胛骨吧,上面还串着好多小铁环,摇起来哗啦啦的响:“大爷、大奶奶,行行好吧!给碗饭吧……”他们各个瘦得像皮包着骨头一样,胸骨和肋骨都能数的出多少根来,身上更是衣不遮体、布缕褴衫,脚上趿拉着露大窟窿的破鞋,唏唏唆唆的敲着碟碗挣扎在寒风中。
爸爸交代过,每天晚上饭要多做些,到时候就送给他们吃,妈妈怕他们生病,无论是春夏秋冬,从来也没给过他们剩饭剩菜。送饭的活儿是我饭前的重要工作,说只有我去送饭才方便,“大少爷”是他们对我的称谓,我觉得很自豪、光荣,那会儿我还挺高兴呐。
这天,叫花子们刚把饭要走,正要关大门时,我发现大门后的犄角里缩着个人,是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子,她紧闭着眼,静静的躲在那儿,好像是没气了……我感觉头发根都痄起来了,心怦怦的跳,吓得我都迈不动步了。
忽然,我觉得有人碰了我一下,我出溜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朝上一看,是爸爸,救星来了。爸爸颤巍巍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烧呢……”爸爸左右望了望,一哈腰就把她抱了起来,我和爸爸像小偷一样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她是个贴传单的,病了,正在被人跟踪,跑到这块儿就躲在了那里。为了怕暴露,妈妈把她藏在了那间储藏室里,爸爸妈妈一再嘱咐我们,你们要出去乱说,爸爸妈妈可就没命了。当军官的表兄来了,带着那治病的小箱子钻进了储藏室,妈妈说是给那人治病。好半天表兄才回到屋里,他把我们轰了出去“你们先出去玩儿会,我和你爸你妈说说事儿!”我们愣在了外面。
不甘心,还得当私人侦探,我又趴了门缝。“她说……西山斋堂那块儿有他们人……”是爸爸在说。“她死劲儿的要走,说是怕害了咱……”是妈妈说。“那儿都戒严……起码还得有二天才能退烧……不然,我想个法子……出城时化妆……”是表哥的声音。“那咱还去不去香港?”是妈妈在问。“不去了吧……你看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了,还不是盼着八路进城……兴许他们来了,都能过上好日子,咱一个老百姓的……咱就留在这儿吧。”
爸爸这一句话,使我们一家都成了几十年的老北京。整整一个星期,家里的人很少说话,各个都神兮兮、木呆呆的,谁也不敢出家门,只有表哥和爸爸在进进出出。
那天一大早,爸爸一身西服革里,戴上个呢子礼帽,胳膊上还夹了根文明棍儿,那叫个精神。那人穿着妈妈的裘皮大衣、高跟鞋,还抹了口红。她抱着我妈妈只是哭“你们是好心人,我永远会记住……”大门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爸爸和她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后来,我看了杨沫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我总觉得那女主人翁的形象奔儿熟,莫非我们救的那人就是……林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