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如蜕

——评李德南《遍地伤花》

杨荣昌

《安徽商报》2014年5月14日

李德南的长篇小说《遍地伤花》，以略带戏谑而感伤的笔调，刻写了一代人成长的心灵史。主人公周克大学毕业于某个不知名的大学（K大），上学期间浑浑噩噩，毕业后面对社会的激烈竞争而无所适从，四处求职无果后，当了一名为他人打工的汽车司机。他出身单亲家庭，孤独是青春成长史中最基本的色调。诸事不顺导致心理积压的抑郁，只好求助于性的放纵来宣泄对世界的不满。从大学期间到毕业后的几年里，周克先后与多位女孩建立恋爱关系，并在性的满足中释放身体的冲动和对社会的深度恐惧。然而当身体得到满足，心灵却变得更加的空虚，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人生挫败感和幻灭感。周克身上体现出的是“80后”青年最具普遍性的人生经历，是这代人人生经验的高度浓缩。这代大学生不再有父兄辈那种天之骄子的光环，他们的成长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旅程，充满矛盾与荆棘，稍不留神就会被时代的恶浪拍打得身心俱碎。

与周克一样被社会抛弃的还有顾长风等人。这个群体精神成长于一个文学已被边缘化的年代，但他们中不少人依然痴迷诗歌，深信唯有诗歌能够救赎人类残缺的灵魂，甚至在文学作品中寻找生活的范导者，幻想自己是兰波、魏尔伦这样的现代社会的边缘人物，于是便发生各种怪诞的模仿行为。很显然，他们的文学成就无法与这类大师相比肩，失败的模仿，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社会无情的嘲弄。物质的极度贫困和对精神世界的强烈向往，之间造成的情感失衡，是这代知识青年永远也走不出的人生困境，无望中，只有性能安妥脆弱的心灵。顾长风做出了出格的举动，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小说深刻而形象地刻写出一代人的精神影像。留法博士表面上光鲜亮丽，满口国家民族利益，却有着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在KTV被悍妻“黑猫”抓了原形之后，心理变得扭曲，最后因嫖娼被抓，且因论文涉嫌抄袭而惹上官司。尽管最终此人在学校依然得到重用，却怎么也无法还原为人师表的面目，作者对其给予了辛辣的嘲讽。中文系的博士后安敏，是为数不多深受学生喜爱的老师之一，可因不慎泄露了自己同性恋的隐私，只得远走他乡，避开尘世的纷扰。筱麦是周克的前女友，在为其堕胎之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最后沦落风尘，以出卖色相和靠人包养为生，走向了人生的另一种状态。Air是现代都市女性的代表，青春靓丽，野性十足，洋溢着生命的活力，但她的轻浮举止和对身体的不自重，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小说中的人物大都是这个时代的失败者，他们被命运的战车拉着走向人生的多种歧途，尽管也想抗争，也想与世界博弈，可个体的决绝终敌不过无形的魔爪，命运终究被时代的齿轮无情地绞杀。作者的用意正在于此，他以人物的多重悲剧，揭示出当下社会最为隐秘的复杂性，刻写出消费文化将人类残存的尊严一点点蚕食殆尽的过程。这种残酷成长环境的极致书写，不仅是为同代人唱了一曲忧伤的葬歌，祭奠“80后”终将失去的青春，更是为了体悟这个时代的面相，留下一份独特的文学存照。

《遍地伤花》写出了一代人面对人生挫折的堕落与沉沦，同时也写出了希望之所在。周克在经历了一系列人生磨练之后，特别是与筱麦的久别重逢，深为自己曾经的孟浪与轻挑而悔恨，复苏的良心促使他向同居女友陈碧玉提出了结婚的请求，标志着他重新寻回男人最可贵的担当精神。这是多么艰难的成长蜕变，可视为作者对这代人最热忱的期冀，是小说伦理的集中体现。谢有顺在序言中认为，李德南的小说有一种“学院派”的风格，讲究互文性，大量的西方名人哲理通过人物之口表达，其实说出的是作者对世界的基本看法。这体现出一名青年研究者的创作优势，相对充裕的理论储备，对同代人精神成长背景的感同身受，决定了作品思想表达的深刻性，而严格的学术训练又使语言有着精雕细镂般的精粹性，文字具有直穿事实真相的力量，小说的艺术维度也因此变得丰富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