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宽“80后”文学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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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宽“80后”文学的视野
李德南
刊于《安庆晚报》2013年2月4日
2012年7月,裴亚红女士来信告知,她计划在《民治•新城市文学》杂志推出一期“80后作家作品专辑”,以此作为观察中国当代文学的“切片”,想邀请我担任本专辑的特约编辑。作为80后中的一份子,我一直关注同代人的创作,最近两年一直在做相关作家作品的研究与推介,也很认同《民治•新城市文学》的办刊理念。加上裴主编同时邀请了作家弋舟和王威廉,他们都是我的好友,与他们合作应是件快乐的事情,因此,我接下了这个不轻的任务。
在参与这一专辑的选稿过程中,也包括所做的80后研究,我都坚持一个原则:不依赖以往80后文学研究所划定的范围,也不预先对80后文学作任何本质化的理解,而是着意放宽视野,只要是1980年代出生的作者作品,都在选择的范围内。判断的标准,则在于作品是否足够成熟,在艺术与思想层面是否有作者自己的探索与特色。
最终,我们选出了蒋峰、郑小驴、周嘉宁、袁滕、胡竹峰、盛文强、张怡微、盛文强、阿斐、唐不遇、夏午、憩园等人的作品。借此,我们多少可以看到80后文学多样的一面。比如蒋峰、周嘉宁和张怡微,虽然都曾获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但“新概念出身”并不等于“新概念体”。他们各自的文学抱负与写作风格,就有很大的差异。蒋峰的《守法公民》叙事老到,意旨丰富,视野开阔,对社会生活与个体内心均有深入的考掘。周嘉宁的《菇》文字细腻,感觉通透,着力于书写女孩子在青春期的疼痛与迷惘,代际特征最为明显。张怡微的散文《死的协奏》语言绵密、精准,感情节制而真挚,恰到好处地融入了小说的笔法,让人耳目一新。郑小驴的《我略知她一二》上承1980年代的先锋文学而来,注重形式与结构的实验,主题却是及物的,接通了当下的社会生活,从中也能看到他作为一个作家的精神立场。胡竹峰的《一块老姜》文字老练,古意盎然,才气与胆识俱佳,代际气息最为单薄,从中反而能看见民国文人的影子……
阅读这些作品时,我突然想起木心所说的:“五四以来,许多文学作品之所以不成熟,原因是作者的‘人’没有成熟。”是啊,真正成熟的写作,首先是个人的成熟。上述作品多有可观之处,就在于它们的作者,都重视自我或主体的建立与培育。他们知道自己的抱负在哪里,能力在哪里,也注意形成自己的人生观与观看之道。由此想到作家与代际的问题,任何一个作家,受生理上的限制,都会在某一代际之内,代际是必然存在的事实,可是一个作家之所以值得重视,不仅在于他属于某一代际,更在于他在某些方面又超越代际,拥有属于自己的、不可复制的精神世界。
在阅读大量的来稿时,我也发现,不少作品里存在着共通的问题。比如在不少人看来,80后文学就是青春文学、校园文学或网络文学,来稿中却有过半的作品是写乡土的。选择乡土题材,在当下的社会格局中还是有意义的,遗憾的是,这些作品并没有能够为我们提供新的乡土经验和写作美学。它们的作者或许有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却未能找到恰切的表达形式,只好以鲁迅、沈从文、陈忠实、萧红这些前辈作家的文本作为仿效对象。他们成功地仿制了一个乡土中国,却把那些新的、异质的、真正有价值的乡土经验给过滤得一干二净。
也有不少作者,尤其是写小说的作者,深陷在技术的迷津里。80后这一代作家,大多是在先锋文学的影响下开始写作,会特别注意文体的独立性,注重小说的形式与结构,也就是“怎么写”的问题。文体意识与写作技艺,当然是必要的;来稿中有不少作品都技巧娴熟,形式新颖,但也普遍存在一个问题:缺乏思想上的探索,看不到作者面对时代与人生的困惑。时至今日,对于一个真正成熟的、有抱负的作家而言,仅仅在“怎样写”上用力,显然是不够的。他应该有能力处理自己的经验,能进入时代的深处,有新的发现。说到底,“怎么写”只能解决文学世界里的事,而“写什么”则同时关乎生活世界,关乎我们对这个变动不居的生活世界的理解与承担。现在很多读者,特别是不少专业的读者,也早已不满足于阅读那些只在某一方面用力的作品。他们对小说的期待,是全方位的,涉及故事、结构、语言和意义等方方面面。“写什么”和“怎么写”,也并不存在矛盾,真正好的小说,应该是两者的完美结合。不少80后在“怎么写”上都水平相当,差别主要还是在于“写什么”。因此,我们应该尽快从技术的迷津中脱身,面向更广阔的存在而写作。
以上种种问题,或可归结为一个:写作的及物性与当代性。事实上,当下的中国,不管是城市还是乡镇,都在变动之中。这是一个激变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差异的时代,可惜不少同代的作家,都还没有能力直面这种激变与差异。当然,这并不是我们这代人才有的问题,毕飞宇最近在一次演讲中就谈到,“真正让中国作家觉得下笔困难的,不是城市,也不是乡村,而是当代性。这种当代性意味着这个过程必须是动态的。静态的东西容易把握,表现动态却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面对这样一种普遍的困境,我认为80后作家更应该认真对待——和很多前辈作家相比,不少80后更缺乏知难而上的勇气,在知识结构上的缺陷也更严重。在与一些作者交流时,我注意到,很多人的文学营养是很单一的,写小说的就只读小说,写散文的就只读散文,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各种各样的书籍,包括人文社会科学的经典著作都应该是阅读的对象。只有同时具备感性直观与理性思辨的能力,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当代社会这一庞然大物,对它提出有原则高度的批判。而人文社会科学的经典著作,无疑可以给予我们这样一种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