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曲折也坦然
口述:邱敏 实录:糖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好的故事多半没有好的结局,而往往遗憾的结尾才能留下经典,让人久久不能忘却。这就好像爱情一样,失去才知道珍惜。向那些波折那些磨难感恩吧,因为他们,爱才会刻骨铭心。
与红酒有关的外遇
小的时候,父亲常带我去听昆曲。我不大明白那些男女演员唱了什么,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都长得漂亮,衣服考究。听戏时,父亲会给我讲戏中的情节和戏外的故事,培养我听昆曲的爱好。父亲说,喜欢听昆曲的人生活比较雅致,明白生活的情趣,不容易被俗事烦恼。
很可惜父亲的这点爱好不被母亲理解,所以两人常常闹矛盾。母亲是个做什么事都挺实际的女人,母亲不把琐碎当烦恼,她知道哪里的青菜便宜,哪里的衣服昂贵。两人吵架时,父亲总让着母亲。父亲从不带母亲去听昆曲,并非母亲文化程度低,听不懂人家唱什么,而是母亲听了不能理解,她始终不明白,才子佳人们如何在不食人间烟火中生活。
很可惜父亲没教会我水袖,也没教会我唱段,不过他教会了我一种生活态度,够我一生受用。
五十岁那年,我痴迷上了品红酒。儿子极不理解,他认为我是因为刚失去了丈夫心情落寞所致。其实,他错了。没有什么睹物思人,也没有什么借酒消愁,我喜欢红酒,除了复杂多变的微妙口感,还有一份静谧的心情在里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与丈夫无关,我没能传授给儿子的。
父亲一直希望女儿能有个忙里偷闲的高雅爱好,无疑,他的昆曲相当于我的红酒。
和我分享这一爱好的,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老公,更不是我儿子,而是另一个男人。我常去北京复兴门外中央广播电台办公楼对面的那家云南红专卖买酒。那里的酒并非是全北京城最好的,只不过是我最喜欢的。和我有共同爱好的男人,就是在那家小店的门口认识的。男人不是来买酒的,他是来买普洱茶的。见我买的那瓶,是他最喜欢的一类,便主动和我交谈起来。
他说自己是大学教授,姓陈。北京城里的大学教授挺多,真正有学问又有懂得享受人生的不多,他算是比较另类的一个。陈教授喝酒有个特点,不喝最贵的,也不喝最便宜的,只喝最适合自己的。他认为,我也应该是与他相同性格的人。
聊了一会,不能尽兴,我们一起进了专卖店里的品酒室。我一边喝红酒,一边听他讲茶马古道上发生的故事。后来,我发现,喝酒也是有讲究的,百分之九十的味道加百分之十的心情才能渐入佳境。无疑,那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儿子对我的“艳遇”评价不高,他认为以我的条件,应该遇到更好的男人,比如商界名流,比如精英人士。
恋上他,再与他分手
我去了老陈上课的学校,找个借口与他的学生和同事交谈了一会儿。听别人说,老陈有一点小才华,也有一点小财产,是个公认的老实人。他没有太多的业余爱好,死守着自己的生活圈子,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样的人要是在五、六十年代,肯定是抢手货。很可惜,时代变了,因为他太不圆滑了,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吃了不少闷亏。
至于老陈有没有女人,大家的说法是一致的——“老陈可能心理或生理上有问题,从来没听说过他想和某个女人结婚。”
儿子追问我认真考虑过没有,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说人生遇到一个知已不容易,尤其是一见如故能聊上半天的单身老男人就更少了,就算是上当,我也愿意尝试一回。
我电话告诉老陈,最近事事不顺心,想听清心一点的音乐解闷,可市面上很难遇到合适的。老陈没有去音像商店,他跑遍了城内城外的大小寺庙,为的是买几盘佛教音乐的碟子。
我想说自己从不信佛,可听了老陈推荐的梵乐,感觉真的好了许多,至少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
老陈最喜欢听《大悲咒》,我笑他能不能听得懂,他说这个不需要听得太懂,听得太懂便是不懂,听得清旋律,想得起一些事又能放下一些事就行了,达到一定的境界,听得不懂也是听得太懂。
也许他是对的,《大悲咒》我听了几十遍,越听越喜欢。我对儿子解释:我这个年龄的恋爱,就像红酒和佛音一样,需要时间来沉淀,需要空间来容纳,需要手与手的交错,需要心与心的共鸣。
我怎么也想不到,老陈对爱情的畏惧,就像羊害怕狼一样。他和我交往了近三个月,没有一次牵过我的手。我主动把手伸过去的时候,能从他的眼中看出犹豫。甚至,我从来没听他说过"我爱你",他表现得很爱我,却从不说那三个字,我就算是知道,也不敢相信。他错失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2006年9月,我发脾气了。在家里,我把老陈的眼镜摔了。起因是件很小的事,我都记不清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了,总之很小很小,我只不过想利用这件事来逼老陈表态,长期这样不明不白也不是个办法,我们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继续交往下去。他居然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默默地关上门走了。
我病了几天,人憔悴了许多。见我茶饭不思,儿子告诉了我真相。其实儿子比我还心急,早在我逼老陈表态前,他已经找过老陈了。他问老陈喜不喜欢我,老陈说喜欢,他再问老陈会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老陈反问什么样的一切,他答:比如说我一个月可以花掉老陈一年的工资。老陈想了一会,面色慌张地说不能。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男人,这就是我想把后半生托付给他的男人,我还没怎么花他的钱,他就退缩了。
老公去世后,家里生意一直由儿子打理,我花的钱,没有一分是自己挣的,都是儿子送给我的。我花的钱是很多,儿子并不计较,他只是用这个来测试老陈对我的忠诚,可惜,老陈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他把钱看得比我还重。
突然间有一丝悲凉涌上心头,让自己感觉好难过。我开始怀疑这些日子孜孜以求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或许早在分手时,爱就已经死去,剩下的只是两个人的利益。
再见已是路人
一个朋友的孩子想读老陈任教的大学,问我有没有熟人。
本来想说没有的,儿子说这个朋友不能得罪,她老公对我家的生意非常关照。碍于面子,我又去找了老陈。老陈没有像我想象得那样公事公办,也没有表现得过于热心,只是带着我认识了几个能在这件事上说上话的人。
在老陈的关照下,这件事马马虎虎算是解决了。我送了老陈一部新的手机,比他原来的那部好一百倍。他没有收,放在了办公桌上。他同事都觉得奇怪,这两人的关系原来不是这样呀!
北京城不缺红酒,也不缺懂酒的男人。为了避开老陈,我换了一家专卖店买酒,也认识了一些能聊酒的男人,准确地说,是一群玩电脑的小伙子。这些孩子都挺年轻,除酒以外,很难和他们有其它共同话题。
我把自己和老陈的事讲给孩子们听了,孩子们哄堂大笑,笑我和老陈都挺固执的,谁也不愿意为谁改变什么。我送了孩子们一人一瓶红酒,他们说得很对,我就是个固执的女人。
2007年4月18日,在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我又遇到了老陈。他的票不是自己买的,是找一个熟人要的,他在北大有同学。我的票是自己买的,因为几个品酒的小伙子一致推荐这戏不错,可以重燃我早已丢失的记忆。
我们欣赏的是白先勇先生新编的青春版《牡丹亭》。台上杜丽娘咿咿呀呀的唱“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我们的眼神交错了一刹那。
散场时,儿子没能及时开车来接我。在惨淡的月光下,看着自己孤单而又寂寞的身影,心头涌过的除了伤悲还是伤悲。我开始可怜起自己起来,倘若能生活在丽娘那个年代,我必定是个怨妇,怎么可能像丽娘一样为爱重生。
老陈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走了过来,他在一旁不说话,等我抬头发现他时,他问我想不想一起走走?
老陈是认识我之后喜欢昆曲的,原先他并不喜欢。自从认识我后,他特意学习了一些昆曲的知识。最早的目的,无非是想和我聊的时间更长一些。
后来,他发现我并非像平时表现得那样平易近人,和我一起和谐生活很难。老公去世后,儿子大事小事都依着我,我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了,怎么可能还会把做主的机会送给别人。
他是个男人,他有自己的主张,为了爱他可以牺牲的,不包括自己的自由。他权衡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以舍不得钱为由放弃,这样他的面子是受损了,我的面子却保住了。不过,他还是受了我的影响,昆曲成了他新的爱好。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在回家的车上,儿子打开了音乐,播的就是《大悲咒》,儿子真是个有心人,反反复复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听着听着,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到家时,我用纸巾擦了一下泪水,我说我懂了,懂了自己,也懂了老陈,我们的黄昏恋故事到此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