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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古城夜话 |
乡野奇人之————
丝弦名伶(小小说)
金铎所在的村子,村名十分土气,叫泥沟村。泥沟村是个戏窝子,专唱丝弦。清末年间,村里出了个郝老鹏,不知从哪儿学的花脸行,他徒弟一大堆,仅用徒弟就能开戏。他最后一次在村南戏台子上唱戏,是被徒弟们架上去的,日本人来后,就没怎么见老先生唱戏了。郝老鹏戏班在当时很能赚钱,说盆满钵盈有点框外,但人人也能吃个肚儿圆。村里人看了眼热,纷纷把孩子送到郝老鹏这儿,不为别的,混口饭吃就行。久而久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唱丝弦的,喜欢丝弦成了这个村一种独特的乡俗,而且,他们喜欢丝弦戏真切地喜欢到了骨子里。后来,坊间就有了“泥沟人不嫌臊,出门唱着丝弦调”的调侃,就有了“纺花织布唱秧歌,耪地扶犁哼丝弦”的俚语。那年头,方圆百里提起泥沟丝弦,真个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
金铎从十五、六岁学戏,赶不上泥沟丝弦最辉煌的时期。他跟郝老鹏的徒弟张小椅学须生。一天,他正在师傅家学一出叫《张九成算卦》的戏。街门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位中年人,那中年人清清爽爽,二目有神,嗓音洪亮,气沉丹田:“张师兄在家吗!”
“是凤祥师弟吧,快进来!进来!”
进来的是小椅的同门师弟何凤祥。风祥,乳名狗旦,工小生,艺名“赵州红”,当时是石家庄丝弦剧团的台柱子。他有戏缘,出道儿早,赵州乡间曾有“看了何狗旦,三天不吃饭”的赞誉。
何凤祥进了院落,没顾上与师兄寒暄,一眼便看到了身架优美的张金铎。
“这后生是谁?”
金铎近身一步,抱拳道:“师叔好。我叫张金铎,泥沟村的。”
何凤祥点点头,把张金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跟我走吧,到石家庄去唱戏。”
就这样,金铎被何凤祥一眼看上,直接带到市丝弦剧团学戏。何凤祥人到中年膝下还没有子嗣,原本指望着金铎养老送终,就视他如己出,除了毫无保留地传道授业外,尽量让他吃好穿暖,还经常说些掏心窝子的体己话:“你跟着我,也不算是徒弟,也不算是干儿子,到时候我老了,你管管我就行了!”
谁知,突如其来的“文革”,让金铎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变化。何凤祥受到冲击,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保护地主崽子张金铎。一天,师傅把金铎叫到身边,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金铎心似针扎:“师傅,我还是回乡下去吧。”师徒洒泪而别。
毕竟是乡下,村里的日子相对平静。喜欢唱戏的张金铎回到泥沟村,就入了村里的“农乐丝弦剧团”。那工夫,剧团的日子也不好过,逢有演出,演员们要凑些粉子钱,他拿不出钱,只好从家里偷些棉花和粮食交到团里。农闲时节,演出最忙,接戏的村子都要派20多辆胶皮大车来接箱接演员。女人的凤冠、男人的官帽装在帽笼里,靠人挑肩担,演员、戏箱和行李要靠马车拉载,大车小辆的浩浩荡荡就出了村,场面十分壮观。外出唱戏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请戏的管吃管住,演出结束,出于礼貌还要赠送锦旗和丝绒帷幕、送整头的猪,但从不给钱。金铎跟着剧团倒也逍遥自在。运动一旦紧了,村干部就递给他一把扫帚,扫大街,也扫街上的雪。
泥沟丝弦戏没有剧本,全凭老师傅口传心记。金铎不识字,但记心好,演过的剧目如《康熙私访山东》、《忠保国》、《反洪洞》、《下河东》、《下陈州》、《出庆阳》、《金铃计》、《金簪记》、《花打朝》、《煤山》等都装在了他的肚里。
泥沟村东头住着一户姓田的人家,田家有一女,长得杨柳细腰,梳两条油光光的大长辫子,一走路,发梢就在屁股上跳动,很是俊俏。闺女叫勤芝,是个戏迷,尤其爱看金铎的须生戏,暗地里说他人标致,面子好,扮相俊。所以不论排练还是演出,总少不了勤芝,他走到哪儿,勤芝就跟到哪儿。闺女还放出口风寻死觅活也要跟了他,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如果故事照这样发展,那可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可看官有所不知,其实那时的张金铎早已婚配了,媳妇是断文识字的中专生,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只是模样长得一般,又不那么机灵。移情别恋的金铎狠狠心,硬生生逼迫着媳妇离了婚。结发妻可真有志气,一气之下,只身搬到大濠坑边一间破屋去住,但终是心有不甘,每天早晨都嚎啕大哭,声震十里……
有生就有死,谁都逃不脱大自然的法则,活了八十五岁的张金铎终是去了,他的故事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很难想象他和他的女人九泉之下相见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