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我会抽时间一点点回忆这30多年的生活，说明这一天对我生活的影响。

【一】

    1970年3月26日，我随父母一起蹬上南行的列车，去了中国人民大学的“五七”干校。

    记得是上午上的火车，硬座，是北京到福州的，在鹰潭站下的车。下车时是一个艳阳天，这个时候的南方已经是满眼油绿，鸟语花香了。印象里好像是人民大学包了两节车厢，很多的叔叔阿姨，和大小相仿的孩子。大人们提着随身的行李，我们跟着大人的身后，雀跃着，好奇着，走向江边。

    印象中的鹰潭火车站离信江江岸不远，好像也就30-40分钟的路程，中途穿过陈旧的街巷，路过鹰潭江边公园，码头就在公园下方。早来的人说，公园里有动物可以看，两只猴子，一只两条腿的猪。那时的人总体上比较实诚，如果这话放到今天说给人家听，多少有点骂人的意思。后来我去看过，的确就这么点东西。

    那应该算我第二次在江上坐船了。第一次是4、5岁时随母亲去上海，当时的火车要通过渡轮摆渡过长江，虽然是我坐在火车里，火车站在轮渡上，但多少也算是坐船过的长江。而这次是真实地坐在帆船上，坐在船头，艳阳火热地烤灼着皮肤，但当船在江面上行走起来，却是一阵阵的清风将皮肤和阳光隔开，一种温暖的清凉滑爽之感，油然而生，再把脚伸到清亮见底的江水中，那种惬意此后再也没有体会到了。

    中午上的船，大约下午3、4时左右到了余江县的锦江镇。

    人民大学设了一个留守处在镇上，真正的干校离镇子还有50多公里，因为房子还没有建起来，所以家属就只能暂时住在锦江镇上，所谓家属，基本上就是老弱病残幼。我当时12岁，属于幼的。记得分配我们住在先锋街的一个木屋里。进去后，只有在石头上架着的两张门板做床，两把竹椅子可以放东西，刚去没有煤和柴，好在随身带了一个煤油炉子，和早去的叔叔阿姨借了点煤油，可以烧点水喝。饭就在留守处食堂解决了。

    第二天，爸爸、妈妈忙着落实我的吃住，以及上学的问题，并把我托付给在留守处工作的王叔叔照顾。第三天，他们就坐着干校的大卡车走了，再见面就要两周一次，每次两天。

    当时的房子就是几根立柱托起一个房顶，然后四周上下做上槽，把30公分宽的木板一块接一块地从槽里插进去，就成了墙，即所谓的上门板。门也不用金属合页，在门板的上下削出两个门轴，插到预留的孔里，就可以了。所以，那时门上的锁，都是象征性的，没有带钥匙，可以从底下扣住门板，往上轻轻一抬，门轴就脱离孔洞，门就卸了下来。如果你想不让主人发现，可以在里边或外边把门板抬起来，把门轴重新装回孔洞里，门依然是好好锁着的。

    那时的房瓦，是土烧的，很薄的半弧型，这种瓦非常容易破碎，所以当地老乡最怕我们这些北京孩子手里的弹弓，石头从树上反弹落在瓦上，瓦就碎了，保不齐阴天下雨，就会漏雨。而且很难抓住“凶手”。

    锦江镇当时最好的建筑有4处，一处是空军留守处，那个年代，全国人民学解放军，不能亲近解放军，亲近亲近军属也挺光荣，所以空军留守处的人，让人感觉都挺有优越感的。第二处是与留守处斜对面的锦江旅社，长途车站也在那里。那是一栋3层的砖楼。第三个就是锦江镇中学。我们就在那里上学，所不同的是我们后来去的孩子太多，无法和当地学生混合编班，所以就单独设立了从初一、初二两个北京班。但早期去的北京孩子还是和当地孩子混编。印象里学校有两三排房，还有一个2层的小楼。第四就是人民大学留守处，很久以前的锦江镇大概还挺繁华或挺重要，一个镇子有东西两所教堂，东边一所大的在空军留守处里，成为其标志性建筑；西边的一所就是人民大学留守处的办公地。

    锦江镇一个两面环江，码头在胜利街的南头，说是码头，没有那么正式，只是从船上可以直接踏上石板路。码头边上是修造木船的船坞，那里无时不刻地散发着桐油的浓烈味道。所以每逢赶集的时候，赶集的人并不在所谓的码头下船，而是从先锋街西南处的沙滩上上岸，那里适合轻型的小木船，船冲上沙滩，或者是船工提前下水，把船推到沙滩上，船上的人就可以直接下船，走20分钟就可以到镇上的集市。

    每年夏季，信江都要发一次大水，发水并没有那么快，来得及收拾准备。受妈妈委托照顾我的王叔叔家，也住在先锋街，就在江边几十米的地方。他的房子是坐东朝西的，东边是茂密的树林和一条由东向西的小溪；南边是一个被溪水隔开的小岛，岛通过一个小桥与镇子联结在一起；西面是几户老乡，老乡的房子后边不远就是江边了；北边是通往镇子中心区的巷子，巷子边上有一个竹制品生产联社，每天有人在那里破开毛竹，制作各种竹床竹椅、竹筐和斗笠等等。发水前，江水开始倒灌，大约半天的时间，溪水就会接近桥面，再有半天，水就可以没到王叔叔家进门的台阶。大约再有一天的时候，水就可以淹到屋子的三分之二高，这时，坐在阁楼上，看着周围一片泽国，不时可以看到有门板、木盘从江面漂过去，还可以看到老鼠飞快地在水面上奔跑，从这边的房子，跑到对面的房子里去。在江西，我才第一次看到老鼠是这样游泳的，因为动作太快，所以看到的是老鼠在水上跑，以至于我现在看到武侠电影中的黑白英雄，点水而行的样子，马上想到的就是老鼠。

    发大水的时候，人民大学留守处人，会划着小船，来送吃的，我们从阁楼上把筐装着粮票菜金放下去，人家装好东西，我们再吊上来。这样的日子持续大约4、5天，水就会逐渐退下去。在墙上、门板上留下一道道的水印。大约再有一周，所有就恢复到往昔，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半年后，有些人因为重新分配工作回北京了，腾出一些房子，所以，我就搬到了条件较好的胜利街去了，那是一个刚死不久的孤老太太住的房子，整个建筑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前边有4间是镇上一户人家（现在叫当地人，或原住民），过了天井，还有4间房，栾姓的叔叔带着一双儿女住两间，一个阿姨带一个孩子住一间，我住最小的一间。我住的那一间一端门开在厅堂里，另一扇门开在西山墙上，出了这扇门就是一个菜园子。让我睡觉是总担心会有人从那里进来。虽然有阁楼，但上去的梯子口不在我这边，我没有上去过，倒是每天晚上听见老鼠在上边打架，跑来跑去的。这更加剧了我的恐惧，所以每天晚上睡觉，我都会把门用扁担顶好，再在枕头底下掖一把菜刀。

    因为是一个人住，离留守处近，所以生活比较方便，也没有了发水之苦，总体改善了许多，父母回来，这里也因为有桌椅、煤炉而更像家了。缺点是事事都要靠自己了，挑水、做煤饼、洗衣服，总之要自己面对生活、面对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