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她是一个如香烟的女子，变幻莫测，飘忽不定。

黄昏来临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为自己点燃一支同样寂寞的香烟，空气里就有了烟的弥漫，烟雾把空空的房间装满。

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披散着黑色的瀑布般的黑发，连口红和指甲也是黑色的，黑得鲜活而透亮，好像她的整个世界只有黑色。

黑色，是一种令人心跳的颜色，是夜的颜色。

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这时候，她会为自己点燃一支香烟，她从来不吸女人的专用烟，专吸口感较强烈的雪茄，她喜欢自己身上有一股浓浓的烟草味道，她觉得那才是自己的真实味道。她告诉别人，自己本来就是一支香烟。然后点燃，消耗时间和体力，消耗爱情和生命，当这一切消耗尽的时候，最终又将自己化成灰烬。

在一个黄昏的晚上，一个全身黑色的女子，她的目光有一种冷，冷得让人心跳，所有的人都走不进她的世界，接触不到她内心深处的那块坚冰。

因此，她手指上香烟的火苗是如此生动，它鲜活地在那纤细的手指间舞蹈，在她的唇间跳跃，它感受着一个女人身上紫罗兰的淡香和她唇间绵软的呼吸。

烟是幸福的，幸福到燃尽自己，然后死去。

他知道每日黄昏她会把自己封闭在那个窄小的空间，他想要伸出手过来挽住她，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想陪她一起去看看晚霞，或是听一首歌，他恍惚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听歌了。但是，想，也只能是想想，那是一种跨越不了的距离。

他曾经爱她，他们彼此那么真实地相爱，然而，他没有珍惜，他错过了陪她走完一生的机会，因此，注定要时时牵挂她的幸福。

他一直是一个理智的男人，知道除了爱之外，一个男人更多的是责任，负担，还有无尽的后悔和苦恼，也可能还有更多的是不被原谅和误解。爱，是长在身上的一只毒瘤，没有伤口，犯起来的时候可以疼得要人的命。

他打来电话，他说，你该出去走走，你看，黄昏的晚霞多么的美丽。

是的，晚霞多么美丽，可为什么要在黄昏才有呢。她回答得很轻，感觉得到她不是故意要引开话题。

他无语了，这让他联想到他们迟来的爱情，他想，如果十年前自己勇敢些，是否这一切可以重新来写，如果那时候自己勇敢地牵住她的手，她现在会不会像读书时那样，依旧穿着天蓝色的纱裙，依旧束着高高的马尾辫，而不是沉入夜色，与香烟结侣。

那时候他们如此相爱，那些点点滴滴像小小的水珠溅湿着他的记忆。但是毕业前夕他放弃了，为了找一份好的工作，为了寻一份安稳的家的感觉。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年轻，以为男人是需要事业的，后来的很多年后才明白，男人的世界同时需要着爱情。

男人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贪心，这世界能给自己的又会有多少。

因为做错了，他注定要受到惩罚，惩罚他一辈子也放不下这份惦记。

她一生未嫁，其实，在她自己的理解里并不只是为他，他的突然变心曾经让她看透了世间利益的重要性，教会她利益比感情重要，她看不惯男人的媚俗，更看不惯这个世界的媚俗。之后，她曾经有过男朋友，一再的触礁，一再的翻船，渐渐地，心就凉了。

她对自己失望，总是那么清高又是那么的不够自信。她总是追求完美，又觉得一切不够完美。

她愿意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如果世间的一切都不够真实，那不如像一只香烟一样如烟如梦地活着。

她听从他的话到外面走走，她想，真的应该出去看看夕阳了，好长时间了，甚至忘记了它的存在。她在湖边的椅子上看着晚霞，晚霞真的很漂亮，也很安静，原来晚霞并不晚，它的美已经勇敢地呈现给了大地。

你要多少。一个男人停在她的面前，也许是看见了她手中的香烟，以为这是某种生意的信号。

她惊鄂地抬起头，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或许还会更多些，因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整个腰佝偻着，像是站不直，他脸上的皱纹已经斑斑驳驳，像极一片枯黄的菜叶帮子。

她的眼光太尖锐，他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枯瘦的手握紧又分开，然后又交叉握着，似乎无处安放。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又问，你几岁。

他说，五十，不。他赶紧改口，四十多一点。

她口气平缓。你错了，我不是来卖的。

她原本还想告诉他，自己只是想来看看晚霞，她还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警察，不必紧张。但是他已经听明白了，匆匆转身离去。她就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有着如此强烈追求欲望的信心，应该算是对生活还有一份希望吧，她不讨厌他，他虽然人老了，但没让他的心和他的生殖器跟着一起老去，他还在寻找，寻找是人生的目标，她甚至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他很可爱。

然后，开始怀疑自己。

那夜，她所住的那幢楼房着火，楼上的人纷纷跑到屋外，救火的，救人的，抢水的喊声连成一片，一幢房子很快成了一片火海，场景非常壮烈。

跑出来的人在场地上清点人数，数了几遍，就是没有看见她出来。有人说，如果她在屋里的话，要跑应该还来得及。

等火燃熄了之后，人们清理火灾现场，才从她的屋子找到她的尸体，已经被烧焦，成了一段黑木状的东西，令人作呕。

消防队的工作人员来查火源点，说是火源是从她的房间燃起的，点燃的原因应该是个没有按灭的烟头。

有人说，她平时就是个喜欢抽烟的女子。

也有人说，她平时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涂黑色的口红，像一段烧焦的木头。

后来，又听见他说。

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香烟。

本文来自文集《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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