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茫茫草原，是野草纵横的大沼泽地，看不到边际。木板铺设的栈道向前延伸，通往草原深处。我沿着木板路走了一阵子，便不想与栈道的韧性较劲了，只得原路返回。在草原的另一边，会出现劲头十足的“草上飞”——飞驰在草上的快艇——携带巨大冲力无情地碾压黄色的莎草。草上飞掠过瞬间，莎草齐齐倾倒，划出优美的弧线。倒伏的莎草很快恢复原状，仿佛对突而其来的暴力满不在乎。草上飞再怎么疯狂，只如同爬进无边草海的渺小甲虫。

明摆着，即使电闪雷鸣，天火燃烧，烧出遍地乌黑，也不能让草海消失。一阵暖风吹过，大地又是一片青翠。也难怪，千百年来，此地只有莎草界定人类的生存空间，而并非由人决定莎草的去向。面对浩瀚的草海，最早的居民只有顺从和适应。他们不可能钻进莎草最茂密的地带生活，只能选择莎草及芦苇稀疏的水道划独木舟，钓鱼和寻找猎物，在高地搭建房屋。进得来还须出得去，所有的路径并非对抗所得，而是由莎草、雨林分布的疏密情况决定的。

生活在此地的三百多种鸟类和数十种濒危动物，也按莎草疏密，水源深浅及树木分布决定自身的栖息。凶恶丑陋的鳄鱼以滚一身烂泥为满足，羽毛漂亮的飞禽却要登上高枝，高傲的白鹭在湖边昂首阔步，肉食的猫头鹰半闭着眼睛躲在树荫中，北美海牛在红树林海滩吞食海草，巨龟、毒蛇、树蛙、红猫、灰狐、美洲豹等无数动物，在各自的生活圈中隐藏活动。

万千年来，各类动物以独特方式生存，在物竞天择中繁衍至今，证明了该物种存在的合理性。只要不出现人类的追捕，珍稀动物的存活便可以持续下去。在这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大沼泽地国家公园中，只有四处游客中心及三个入口处，游客停留不超过七天，够不上对动物的干扰。其周边，还紧挨着大赛普里斯国家保护区、比斯坎国家公园及德赖托图格斯国家公园，构成了足够大的人稀地带。对于不认识通行证的飞禽走兽来说，这里确是难得的乐园。

大沼泽地国家公园只是佛罗里达大沼泽的一部分，地处佛罗里达南端，濒临佛罗里达海湾。面积超过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大沼泽地是一条缓慢流动的草河，河道宽阔无比，是亚马逊河的两倍。草河的水源来自一个完善的供水系统，由基西米河连接二十多个湖泊的淡水注入美国第三大湖奥基乔比湖，再大面积漫溢，向南倾斜，形成了大片常年淹水的沼泽地。

在这种情况下，天空也来凑热闹，长达半年的雨季，使这里成为汪洋。因地势平坦，海拔不足35米，难以产生较大冲力的急流，水流只能缓慢地向南移动，使得密集的草丛和树木根部有条件拦住泥沙杂物。长年累月，流水便催生出一万多个小岛及各自独立的硬木群落。形状各异的岛屿生态各不相同，松树林、灌木丛及植物纠缠的热带雨林便应运而生。这种造岛的模式也在佛罗里达湾复制，海岸边八百平方公里的红树林盘根错扎，挡住了流向大海的漂浮物，不断形成新的岛屿。

刚沿着栈道走出草原、湿地及热带雨林的游客，流连在大沼泽地国家公园陈列馆，为大沼泽地的广阔和动植物的多样性感到惊讶。如此地域，假如出现在别的国度，理应感到满足。然而，此地的研究人员和管理者，却在思考目前大沼泽地存在的问题，并为今后的前景担忧。

自十九世纪开始的沼泽地排水工程及开凿运河，二十世纪初中期进行的修筑堤岸，河道改流，虽然增加了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农田，却切断了奥基乔比湖与大沼泽地之间的水源通道，导致了有毒生物的出现，影响了动植物的生存环境，破坏了大自然的生态平衡。为了避免生态的进一步恶化，有关部门正在计划拆除堤岸，改善水域管理，扩大沼泽地面积，以更接近于原始状态。

在找到更有效的方法之前，人类与大自然一直处于抗争之中，既妨碍了动植物的生存，也使人类自身的生存受到威胁。在地球生态不断遭到破坏，人类居住环境不堪重负的当今，有识之士能对大沼泽地的历史变迁作出理性的思考，敢于正视失误并着力改变，无疑会让地球其他角落的聪明人类，得到新的启发。

2019、12、31